已近日落時分,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容璿遠遠聽見叫賣糖葫蘆的聲響,命身旁的小廝去買一支回來,務必要糖衣裹得厚厚的。
“是,姑娘。”
小廝向那糖葫蘆的方向去,預備著快去快回。
人來人往,馬車已被遮擋出了視線。
容璿放下泥娃娃,轉身隱入人流中時,冷不防三步開外,撞入一雙熟悉的淡漠眼眸。
她僵了僵,接著對白衣郎君勾出一抹笑。
……
“又在動什麼心思?”
雅舍內,祁涵將一碟芙蓉糕推至人麵前,聲音慢條斯理。
在街上被抓了個現形,容璿麵上無辜:“陛下說笑了,我哪兒敢。”
她瞧帝王今日依舊是象牙白的常服,聽不出是何情緒。
秦讓在外叩門,是容姑娘要的糖葫蘆到了。
容璿眼中亮了亮,本也不是真的想吃,但糖葫蘆拿在手上還是喜歡的。
“陛下可想嘗嘗?”
女郎笑眯眯將紅豔的山楂果遞到麵前時,帝王承認自己有一瞬的晃神。
她就這般盈盈望他,離了君臣之禮的束縛,衣袂落下些,露出半截凝霜皓腕。
帝王眸中似有什麼情緒一點點化開,片刻後,他還是搖頭。
“孩童才喜歡的吃食。”
容璿也不失望,本就是同他客氣一二。
“天色晚了,為何還不回容府?”他聲音溫和,瞧著專心吃糖葫蘆的人。
容璿怔了怔,下意識想起自己被查封的容府。
她反應一會兒,才知道祁涵提及的是寧遠伯府。
“今夜是月末,越河邊百姓放燈祈福,我想去看看熱鬨。”
半真半假一句話,從她口中說出時,便是十分的可信。
越河穿城而過,尤其是流經城南的那一段裕水,兩旁集市林立,夜間燈火輝煌。
這樣的繁華去處,容璿雖在京都為官三載,一直未有閒暇前去。
三月國喪期滿,裕水岸邊恢複了些往昔的熱鬨。
暮色漸濃,屋中點起幾盞華燈。
二人對坐用膳,容璿想起離開寧遠伯府時定了歸期,大大方方讓向萍遣人帶話回去。
她看著眼前安靜喝湯的人,燭光映照在郎君側顏,暈出柔和的光影。他的骨相生得極好,眉眼間溫潤如玉。隻是尊貴無匹的身份,平日裡那生人勿近的氣場,叫人很少有機會這般靠近罷了。
一頓晚膳,容璿破天荒用得心不在焉。
等到飯後的茶點送上,她小心翼翼問出心中疑慮:“陛下是要,陪我一道去裕水放燈嗎?”
“嗯,怎麼?”
帝王抬眸看她,恰好有些閒暇。
意外之感壓過了心虛神色,容璿最後對他綻開一抹燦爛的笑。
她的笑從前曾對鏡琢磨許久,向來都漂亮奪目。
天方黑儘,離放燈還有些時辰。
這間雅舍寬敞,似是打通了三四間屋子。
屋子一角備了銅鏡,容璿摘下一支金累絲嵌明珠步搖,拆了自己繁瑣華麗的發髻。
十幾支卸下的珠釵擺在妝台上,件件價格不俗,若是在裕水旁丟了一支,她會心疼許久。
她褪下腕上兩隻金鐲,在燈火照耀下,其上鑲嵌的各色珠玉愈見流光溢彩,要是典當了不知能維持多久的日子。
祁涵靜靜看她收整,女郎今日著一襲杏黃色百褶如意月裙,唯有袖擺處繡了幾叢梅花。
這般素淨雅致的衣衫,太多金玉之物裝點反倒累贅。
隻是配上女郎絕豔的麵龐,怎樣都是極美的。
墨發垂於胸前身後,如上好的綢緞,有天然去雕飾的美。容璿以指梳理,反手為自己綰了簡單的雲髻。
青絲劃過指尖,帝王望一會兒,忽而道:“你梳發的技藝倒是學得嫻熟。”
隻是他話音未落,女郎手中不慎一鬆,還未固定的烏發頓時如瀑般垂落。
容璿瞪向他,祁涵失笑,這是怪罪到他頭上了。
帝王難得識趣地止了話。女郎翹起唇,重新挽作雲髻:“陛下不能幫幫我?”
祁涵目光掃過案上的珠釵,挑出了一支累絲嵌明珠的長簪。
容璿眨了眨眼,他眼光倒好,一下子便選出這支最貴的。
初次替人簪發,郎君的動作略顯生疏。
容璿用兩枚珠釵簪起餘發,彎了彎唇:“走吧?”
……
許是國喪期沉寂已久的緣故,裕寧街遠比容璿想象的還要熱鬨。
年末的大日子,祈求來年風調雨順,闔家幸福之時,還有不少百姓為仁宗祈福。
馬車停在街前,容璿遙遙望一眼被圍得水泄不通的裕水,又去看身側的白衣郎君。
大概除了江南城外的難民營,他這輩子再未主動踏足過如此喧鬨之所。
“留神腳下。”祁涵交代著身側人。
女郎眸色清亮,似倒映入天邊一彎澄澈月光。
她主動伸手,卻隻輕輕巧巧抓住郎君一片雲錦衣袂。
祁涵低眸,青蔥玉指搭在雲紋間,似信任,似依賴,毫不掩飾的親近。
女郎笑得眉眼彎彎:“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