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寵。
固寵?
這兩個字, 匪夷所思到叫辛言忱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聽。
那少年卻又急急忙忙道:“不、不是固寵,誒,辛哥哥, 我不是那個意思!”
固寵麼,大抵是存在於身份懸殊的兩人之間, 比如主仆,又或者是兄弟裡的哥哥對弟弟所說。
裘荀生沒讀過書,便半路找了個詞來說,這下說錯了又懊惱得很。
生怕辛言忱生氣,他索性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辛哥哥,我毀容了, 你尚未侍寢,我倆都相對弱勢,可我們是好兄弟啊,我倆在一起便不會弱了。”
“再者,當初我承諾若得了寵會幫你一二,這事我早已在心中盤算, 此事不過一個契機罷了.....”
“所以, 你想如何做?”辛言忱打斷他。
裘荀生試探著道:“便說、便說我無法接受自己毀容, 日日以淚洗麵,而你與我關係頗好,便從延珍宮中搬到我這宮中的側殿小住一段日子?”
“若我不再關著宮門,陛下必定會來看我, 屆時、屆時你便可成事了。”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低落下去,卻無半分嫉恨的意思。
若是這宮中其餘侍君,彆說在他宮內與陛下顛鸞倒鳳了, 便是當著他的麵與陛下親近些,裘荀生都要恨死。可辛言忱不同,這位他的好哥哥、好兄弟,裘荀生完全不會嫉恨。
隻是、隻是會有些難受罷了。
無關任何人,隻是因為喜歡陛下。可換個思路想想,此刻他無法承寵,無法伺候陛下,也是愧對陛下的,找來辛哥哥,總歸也是彌補了陛下一二。
再者,再者.....
裘荀生驀的抬頭,眼睛很亮:“辛哥哥,若你有幸在這一個月內懷上孩子,咱們未來的日子便有盼頭了。”
他站起身,來回走了兩步,顯然極其興奮:“我的孩子便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隻要咱倆有一人能誕下皇嗣,咱倆便都可安享富貴了,再不必擔心以後的日子。”
“況且有咱倆一起護著,那孩子想必也能平安長大。否則若是我生了孩子,跟著我這樣的父親,他豈不是天天被算計,哪天便得夭折了?”
“辛哥哥,若你能誕下皇嗣是最好的,你如此聰慧,若是皇女.....算了,便是個皇子,也是極聰慧的,必定極得陛下寵愛......”
他想得這般遠,又如此細致,倒叫辛言忱有些不適地皺了皺眉:並非討厭裘荀生,隻是覺得與一個完全不了解的女子誕下子嗣是一件很陌生的事。
可這件事,從頭到尾並無任何可詬病的地方,甚至從理智而言,相當可行。
皇嗣乃侍君立身之本,他與荀生有一人誕下子嗣,按照兩人的情分,便都有了立身之本。
半晌,辛言忱問道:“誰告訴你的這法子?”
裘荀生下意識看向了遠處的幾人,辛言忱便明了過來,是春卷幾人的主意了。
他皺了皺眉,提點道:“你身旁的春卷,雖說忠心,到底過於衝動,還是看著些為好,也莫走得太近。”
忠心的確是好,可若一把刀不易操控,握在手上反倒傷了自個兒。
裘荀生哪顧得上那些?隻一個勁兒地說好,雙眼灼灼地望著辛言忱,問道:“辛哥哥,那麼你可願意?”
“......”
那穿著青衫的青年微怔,像是一瞬,又像是許久,他方才道:“且看你何時住進那榮臻宮。”
“若在日以內搬去.....我便陪你住上一月。”
雖給自己列了條件,辛言忱卻是知曉,他心底早已是願了。
遷宮而已,裘荀生入住這明桂宮尚不足一月,又哪裡有多少東西要搬?莫說日,便是一日都能搬走。
這條件,不過是一個借口,一層遮羞布罷了。
遮的什麼羞?大抵在裘荀生提出“固寵”二字時,並不覺得羞惱,反倒在心一跳之後生出竊喜。那時,他便有了那羞。
便成了,往日裡自己最不齒的人。
*
一天轉瞬即逝。
晨光熹微之時,一頂轎子自西街餘府行出,那轎子精巧極了,飾以各色珠寶綢緞,雖那轎身僅是黑色,可在那垂落的紅色綢緞的裝點下,竟像極了——花轎。
可與花轎不同,那轎子孤零零的,身側沒有高頭大馬,因時辰尚早,也無人群的歡呼,隻在經過西市時,隱約傳來些小攤販的叫賣聲。
轎子內,餘昀薄粉敷麵,一身紫衫襯得身姿纖細,雙眼靈動,似有霧氣覆於其上。
霧氣愈發凝聚,竟似要結成那雨滴一般,少年倉促地抬起衣袖,卻又在觸及臉頰的前一秒停下,拿出一方手帕,仔細擦去眼角的淚。
便又成了隻繚繞著淺淺霧氣的模樣了。
自今日子時起,餘家人便再沒歇過。
生怕擾了餘昀的覺,她們便隻聚在主院,聊了些什麼也並不知曉。待餘昀寅時起來,便隻見到了爹娘、姐姐們通紅的雙眼,四姐哭得最狠,眼睛腫得多高一個。
“昀兒,自有了你,我便無時無刻不思考著你出嫁時的模樣,想著要刁難你那妻主一些,叫她知曉對你好。”
“可千想萬想,娘是沒料到今天的。”
餘大人紅著眼,抖著手,卻隻撫了撫他的發絲:“在宮裡受了什麼委屈,便寫信告訴娘,娘為你做主。”
如同幼時對他說的每一句“娘為你做主”。
可這一次,他在宮中若真遇到了事,又如何叫娘為他做主呢?
餘昀也紅了眼,他抽了抽鼻子,昂著頭,叫那下人將妝畫得更細致些:“往後,便是我為你們做主了。”
“娘,爹,二姐、姐、四姐,往後你們若在官場被刁難了,便與我寫信,我和陛下吹枕邊風,不叫你們吃虧。”
餘四小姐氣笑了,想要打他一把,落下時卻又輕得很:“沒輕沒重的,你是弟弟,哪裡要你幫我們的份兒?”
相比之下,餘二小姐反倒是最冷靜的,她隻微微紅了眼,叮囑道:“少言、寡語,最次不過關起宮過自己的日子。”
見餘昀沒放在心上,餘二小姐頓了頓,道:“哪個女子不喜歡乖巧的男子?你若做到這些,何愁沒有盛寵?”
“我與四妹不同,我馬上是要有閨女的,到時候你這當小舅舅的,可得加把勁兒,叫我女兒沾沾光。”
餘昀自然立刻承諾,又許下了一大堆東西,叫其他人看得好笑,又擔憂、又不舍,隻最終卻仍到了分彆的時刻。
為了低調行事,餘家人自不可能將餘昀送到宮中,餘大人本想派餘四小姐將人送到宮門口,卻也被餘昀拒了。
因此,一家人便在餘府外做著最後的道彆。
而即將啟程前,一直沉默著的餘正君總算開了口,他定定地看著餘昀。
“昀兒,為父不如你娘有才學,可我隻知道一件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世人皆說我出嫁四年生了女,可實際上,是四年零十個月。嫁來一年後,方才有你大姐,因我在那一年將身子養的好,之後再生你二姐、姐時便順當許多。”
最終,深深的注視著自己的小兒子,餘正君歎息一聲。
“大抵,你也繼承了我這體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