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後免了雲貴人今日的請安。
他倒也不客氣, 麵子功夫都懶得做,竟真不來了。其他侍君少不得酸那麼幾句,卻也點到為止。
總歸都有這麼一日, 何必羨慕雲貴人?況且消息靈通的都知道,昨夜隻叫了一次水而已, 顯然陛下興致也是了了。
比起旁的,還是看戲更有意思。
想起昨日那場風波,眾人少不得悄悄打量謝美人的臉色。
誰都能料到, 經了昨晚,雲貴人必定會晉位分。而貴人之上, 便是美人了。
——兩人即將平起平坐, 這雲貴人, 可會報複回去?
謝美人一改往日張揚,隻沉默地吃著茶, 倒也讓人找不到由頭。
眾人心思各異,想撩撥幾句, 又怕謝美人像昨日那樣發瘋,最後也隻是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題。
君後再提了提後日花朝節的事兒,便散了會。
裘荀生今日很有些深思不屬,沒聊幾句便回了自己的明桂宮, 難得的沒有纏著辛言忱。
辛言忱約莫也猜到了原因。
雲貴人侍寢後, 下一位, 便該是他們了。
隻不知是許貴人, 還是裘荀生這唯一得了賜字的才人?
總歸,不可能是他就是了。
辛言忱對自己還算有自知之明。
靠著福太貴君的路子入宮的閒人罷了,求什麼聖寵呢?總歸也是白費功夫。
*
晉雲貴人為正六品美人,賜字:思。
請安結束不久, 這一消息便傳遍後宮。
辛言忱得知此事時,恰在用早膳。一時恍惚,筷子夾了幾次都落了個空,倒像個癡兒似的。
秋魚在旁伺候,見狀很有眼力見地幫著布菜,將那酸辣藕帶舀到碗中遞去。
做完後,便又低眉順眼地退到一旁,安靜不言。
辛言忱多看了秋魚兩眼,夾起一顆藕帶慢條斯理地吃著:“可還有其餘消息?”
冬魚搖頭:“不曾有。”
“主子,侍寢後晉位分再尋常不過了,便是多賞些金銀珠寶、上等料子也沒什麼,可這賜字真是稀奇!”
可不是麼?在思美人之前,後宮唯有一個臻才人。
臻,真且純善。那這“思”字又是取自何意?
辛言忱讀過很多書,便是連那伺候筆墨的良人都做得,卻根本無法猜透這一個思字。
候在一旁的秋魚突然道:“奴才覺著,這個思字倒像是陛下在懷念著什麼舊......”人似的。
他想得很簡單:陛下那般英明,怎會輕易看上雲貴人那般沒有涵養的男子?
那麼想必便是旁人了。
話未說完,辛言忱驀的放下筷子,斥道:“不得妄揣聖意!”
突然的發難嚇了兩人一跳,反應過來後紛紛跪下,嘴裡討饒。
秋魚性子果斷,直接扇自己巴掌:“是奴才嘴賤!奴才嘴巴賤!”
力道極大,幾巴掌下臉便腫了起來。秋魚卻咬著牙,愣是一聲沒吭,連抽了自己十巴掌。
這事的確做得太過糊塗。
聽到“思美人”這個封號時,他心底便沒來由地憋著一股氣,隻想著證明對方並非那般受寵,卻全然忘了,他隻是個奴才而已。
尚未成為主子的心腹,便隨意揣測聖意,乃至非議另一位侍君,這巴掌挨得值!
隻是......秋魚不信,主子自個兒心底沒氣。說到底,罰他與冬魚,也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
得了個賜字啊,那樣的賜字,主子再是不爭,心底能沒有嫉與怨?
對比腦子清醒的秋魚,冬魚遜色許多。他慌得六神無主,不敢辯解,便跪在一旁連連磕頭。
不過瞬間,方才和樂的氣氛便蕩然無存。
辛言忱看都沒看兩人一眼,平靜地用完梗米粥方才離開。
主子沒有吩咐,兩人便隻能繼續跪在原地,連桌子都不敢去收拾。
冬魚隻怕惹了主子生厭,急得都快哭了,秋魚心底卻若有所覺,果不其然,屋外很快出現了兩道身影。
正是春魚和夏魚。
兩人因著出身原因 ,又被辛言忱敲打了一番,便很自然地接過了灑掃等粗使活計,不與冬魚秋魚爭近身伺候的位置。
不用接近公子,兩人原本還覺得慶幸,可日子久了心底卻悶得不行。
一來延珍宮的下人少,這活兒並不輕鬆,一天下來胳膊腿都酸得不行;二來麼,則是心底的憋悶了。
在辛府時,有徐玉修這座大靠山在,加之容貌姣好,他們從來都是被捧著的,哪裡像是這後宮?完全成了徹頭徹尾的底層,隨隨便便都能被人杖斃的小角兒。
他們不敢恨辛言忱,便將怨氣發泄在光鮮亮麗的另外兩人身上,雖未有所動作,心底卻早就想著扳回一局。
這不,終於等到了機會。
眼看秋魚冬魚罰跪,兩人便趁機接過了收拾碗筷的活計,琢磨著不動聲色地將他們趕去做粗使活計。
一切進行得格外順利。
夏魚端走碗筷,對著頭都沒抬的兩人笑道:“這碗筷我便端走了,至於今下午院子的灑掃,就麻煩你二人幫幫忙了。”
“畢竟若是灰塵太多,礙了主子的眼,我可開罪不起呢。”
抬出主子,秋魚冬魚能說什麼?隻能咬牙忍下。
見他二人悶不吭聲,夏魚的眼角眉梢出現了明顯的喜意,正想繼續挖苦幾句,在屋子裡轉悠了一圈的春魚卻輕飄飄地回過身來。
“原是如此。”
他個子高些,下人的宮服不過一藍衫,偏他彆出心裁地選了條白色的腰帶,將腰掐得細細的。那白布不值幾個錢,便選了截長的,多餘的在腰側垂下,走起路來,被風帶著飄蕩,便多了幾絲淡雅輕靈。
便連說話,也刻意放緩了音調,多了點詩書氣。
春魚的手隨意從屋內那青瓷擺件上劃過,眼底有幾分炙熱,便連那淡雅的笑容也多了點不倫不類。
“我說怎麼大早上的聽見喜鵲報喜,原是有人趕著讓位呢。”
比起口無遮攔、脾氣急躁的夏魚,顯然輕飄飄的春魚更為氣人。
冬魚當即氣紅了臉。
讓位?讓什麼位!他們才是主子最信任的下人!這人長了張嘴怎麼連話都不會說呢!
正想理論一番,袖子卻被秋魚不動聲色地拉住,冬魚瞬間清醒過來。
回過神後,後背便出了一身冷汗。
現在還在領罰,若再惹出事來,那可真是失了主子的心!
冬魚便死死的咬住唇,任兩人如何挖苦,隻一聲不吭。秋魚更不用說了,比冬魚更能忍。
許是覺得沒意思,又或是擔心惹了主子注意,春魚和夏魚兩人便打算離開。
隻在離開前,春魚俯身,打量著兩人的臉,目光重點停留在秋魚那紅.腫的臉頰,輕飄飄地笑了。
“多可憐呢....可惜啊,生了張下人的臉,便是一輩子當下人的命。”
春魚比夏魚聰明些,他看得出來,秋魚比冬魚的話語權更大,也是他時時刻刻巴在主子身邊,故意分配給他們一些偏遠雜亂的活計。
比如說洗衣,主子的衣裳送到浣衣局便好,他們隻需要負責送去、拿回。
偏那秋魚刁得很,把給主子送衣裳的活兒交給親近些的冬魚,再將他二人的衣裳推給他和夏魚洗,美其名曰:不耽誤主子的事兒。
可大家都是下人!憑什麼他得替彆人浣衣!
若不是哄著夏魚多乾些活,他春魚的手早就凍爛了!
春魚的怨氣很大,可他到底也沒怎麼經曆過宅鬥,便是打擊人,也隻知道嘲諷對方長得醜。
——你再多的心眼有什麼用,你長得醜!你再是梳妝打扮、保養手指,也比不上他天生麗質!
*
春魚倒也沒什麼彆的心思。
他膽子不大,否則也不會辛言忱一審,便將徐玉修交代的事兒一股腦地全說了。更是勵誌成為一顆牆頭草,保命要緊。
之所以打扮麼,一來是習慣了,在辛府除了打扮也沒彆的事兒乾。
二來麼,春魚並不知曉宮內姑姑們都服了藥、冷心冷情,隻想著打扮漂亮了,指不定哪日便攀上一個等級高點的宮侍,也好將日子過得好點。
至於攀上聖上?這種念頭,他想都不敢想。便是再羨慕主子的漂亮瓷器、精致衣裳,他也是沒那個膽子的。
說者無意。
秋魚的心卻是一跳。
下人的命?他們誰不是一輩子下人的命?
難道說——這春魚竟有那般心思?不,不對,身為下人,怎麼能有那種心思!
可——
又為什麼不能有呢?
爬床、得寵、有孕......那便是一條青雲路了!便是下人又如何,照樣能走一走!
腦海裡浮現出昨日在坤寧宮窺見的聖顏,秋魚的心跳,便愈發激烈了。
那樣的人,那樣的女子,全天下的男子誰不想要伺候一晚?
宮侍又如何?這全後宮的男子,可都是陛下的啊......
直到春魚誤以為秋魚被打擊到、心滿意足地離開,秋魚都沒回過神。
被冬魚推醒,恍恍惚惚之間,他心底隻剩下一個念頭。
得使銀子買些上好的膏藥。
總歸,不能留疤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