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駕!快護駕!”
“快些攔住他, 哎喲!”
“吃閒飯的嗎你們!愣著乾嘛!”
乾清宮一時亂作一團。
少年的動作太過突然,即便理智知曉他不會對陛下造成傷害,眾人卻還是無法抑製內心的慌亂, 生怕前些天的遇刺再度上演。
盛懷景要冷靜許多,心跳卻也慢了半拍。
待看到總管哭喪著臉摔倒在地,他總算回過神,卻發現自己竟已站在了乾清宮的門口。
他繼承了母親的體型, 幼時也愛舞刀弄槍、常被當做女子誇讚, 母親的笑容裡卻有幾分遺憾, 每每醉酒後便道:恨懷景不是女兒身。
後來, 盛懷景便刻意地規訓著自己的一言一行, 想要成為溫馴合格的高門公子。那高大的身形便也隻是看著嚇人, 接觸下來再無人稱他像是女子。
誰料克製了多年的禮儀規矩, 竟在瞧見她遇險的那刻失控。
低聲對那被他撞倒的總管道了聲歉,盛懷景在急促的心跳下抬頭——
飛揚的簷角上脊獸望著遠方, 清晨的日光總算刺破雲層,朱色宮牆紅得有些刺眼,他眯起眼, 總算看清了那玉輦旁相擁的璧人。
明黃.色鳳袍逶迤在地,冕旒輕晃,那浸染了權力的年輕帝王, 眉眼間總斂著幾分威嚴。
隻有盛懷景知曉,當年將軍府的長廊旁,與他微笑卻在轉身瞬間為一隻新得的鳥兒喜悅的少女是何模樣。
他仍記得, 那時她著一身踏青常服,旋身瞬間那玉白色軟煙羅裙擺輕飄飄地掃過青磚。至此,在盛家、在盛懷意、在盛懷景的心間, 留下一輩子無法磨滅的印記。
此後經年,盛家次子戰死沙場,盛家長子入宮伴她身旁,而盛家如同那蒼老鬱鬱的樹,隻府中再也沒了曾經歡悅的模樣。一切物是人非。
盛懷景以為一輩子無法再見的青澀模樣、那獨獨流淌於他回憶裡的少女,卻恍若衝破了時間的阻攔,在這一刻站在了乾清宮的殿外。
——出現在她攬著另一人的這一刻。
*
“怎的這般莽撞?”
女帝凝著身前的少年,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他腰間那滲血的繃帶,手中的力道不免再度放輕許多。
他出現得匆忙,推開那阻攔的眾多宮侍,跌跌撞撞來到她身前時也已力竭。在摔倒的前一刻,蘇寶恬接住了他。
那少年卻仿若聽不懂人言一般,皺眉想要推開她,卻又在碰到她的那一秒頓住,指骨分明的大手僵在半空,像是.....像是違背自己習性而不適的某種野獸一般。
女帝看得有趣,眼底難免有了幾分笑意,他既是刀人,自是有那不得傷了主子的命令在。
她的每一句命令,他都無法抗拒。
而這讓她感到愉悅。
“陛下。”
女帝抬眸,君後朝她走來,一如既往的穩重得體:“這傷口,該早些處理才是。”
皇宮的人都知道,君後最重規矩,他的重規矩並非苛責旁人,而是對自己的克己複禮。
現下眾人亂作一團、心底驚惶,竟也無人察覺,這最重規矩的君後大人,竟忘了與陛下行禮。
禦醫也才拎著自己的藥箱快步趕來,行了個禮正想告罪,卻被女帝攔住,她斂眉沉聲。
“先重新包紮。”
她看向身前的少年,約莫是從小訓練的緣故,他的個子比尋常男子高上幾分。
女帝一手攬在他身後,另一隻空餘的手一把拽住褻衣領口,這刀人大約是提防慣了,她很清晰地感受到掌.下的肌.肉繃.緊了一瞬,卻又在下一秒有些刻意地放鬆下來。
很好,知道誰是主子就行。
她湊近幾分,冰冷的冕旒打在他低垂的臉頰,刀人不適地皺眉,便聽那熟悉到骨子裡的聲音在他耳畔一字一句,輕輕呢喃。
“這是命令。”
*
女帝可以扶住那險些摔倒的少年一時半刻。
可她乃千金之軀,這等下人的活計自不必勞煩她,即便那是她的救命恩人。
君後素來穩重得體,自是想到了這一點,他忽略了雲綾雲羅二人擔憂的目光,貼心道:“我來吧。”
出乎意料的是,那野蠻到將乾清宮攪和得不成樣的少年,竟似收起了所有的鋒芒一般,再無那蜇人的刺,乖乖斂眸、僵著身子任由他攙扶著走向主殿。
總管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跟在幾位主子身後,瞧著那道清瘦而僵硬的身影,她不禁在心底暗想:這金疙瘩倒也不傻。
便是有那救命之恩在,若想留在這皇宮,也得提早籌謀才是。
張揚些、有點兒小性子,都算不得什麼大事,便是他將這整個乾清宮的下人戲弄得團團轉,陛下也不會與他計較。打碎再多花瓶、弄壞再多雕花屏風,也不過折些銀子去,不足掛齒。
可若方才這金疙瘩真的掃了君後的麵子,那麼陛下便不會這般和氣了。並非陛下對君後大人有多寵愛,隻是在這宮裡麼,總該有個規矩才是。
正如那些男人們提起小侍便恨得咬牙,隻覺得那些個小侍既不懂字畫、又刁蠻任性,光學了一身狐媚子功夫去勾引自家妻主。
可哪裡有那麼傻的女子?說到底,小侍最懂分寸不過,既時時維持著新奇花樣兒,又每每避開妻主心中的底線。
總管年紀大,也見過先帝時期群芳爭豔的後宮,在她看來,能真正走到最後的那些個寵侍,不拘是什麼性子,沒一個不聰明的。
——當然,例如福太貴君那樣,福氣逼人完全不需要與旁人爭寵的也是極其少見了。
說到底,能生女兒的男子,天底下哪個女人不喜歡呢?
總管望著君後的背影,忍不住歎息:君後啊君後,您便是再賢德,肚皮也該爭點氣呐!
有女帝在,這次禦醫十分順利地替人換了藥。層層取下那繃帶,最後那層帶起了粘黏著的皮肉,乾涸的痂混著新鮮的血,瞧著便疼極了。
盛懷景忍不住蹙眉,可那清瘦的少年卻仿若未覺,連睫毛都沒顫一下,倒是蹊蹺極了。
但凡尋常人,便是再刻意地忍著,也無法做到這個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