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女尊 晉江文學城首發(2 / 2)

“那時,我想與漫天神佛相求,想以我的身子換來陛下的康健。可我卻忘了在宮內設一佛堂,況且我這殘破身子,神佛又是否願意相換?”

約莫是情緒波動太大,或是說了太多的話。待說完,原美人便又咳起來,清流熟練地遞上一杯熱乎的藥茶,他方才慢慢緩過來。

原正君安靜聽完,方道:“心中既有神佛,便不拘有無佛堂,你的心便是最上佳的佛堂。”

清流忍不住想,原正君近來是愈發修身養性了。可自己兒子那般傾訴,他竟還無甚波動,未免顯得有些無情。

可看著抿唇笑的主子,他又頗為無奈:主子就吃這套,大約這便是心病還需心藥了。

又聊了幾句,原美人方才問道:“不知母親與奶奶,在家中可還安好?”

啪嗒一聲。

原正君手中的那枚黑子,便徑直落入了棋盤,恰是一處死位,瞬間門一敗塗地。

*

原序青9歲被抱到正院,記在正君名下教養。

正君雖出身高門,卻無甚架子,除了每日對他的禮儀、功課要求嚴格外,偶爾也會溫和地與他笑笑,親自教他撫琴作畫,與他講那經世大義。

9歲前的日子,像是正院裡的落葉,被輕飄飄地吹走。

可到底還是在的。

初到正院的那年,他午夜夢回時,總會再度重溫在玉淑堂的日子,那穿著絲織褻衣的身子仍會不自覺地憶起被掐的感覺,灼得生疼。

半夜驚醒臉上滿是淚痕,卻連抽泣都不敢發出一聲,生怕如同在玉淑堂的夜晚一般,招致欺辱。

後來約莫過了兩三年,許是腦子裡塞滿了那經世大義,或是醉心於撫琴作畫,總歸記憶漸漸淡了去。隻是這怯懦的性子卻仍留了下來,好在原正君從未斥責過一句。

他一貫如此,性子極淡,仿若對一切都不在意,錦衣華服、美食珍肴,不拘著原序青享用,他自己卻著實不大熱衷。

也就在原序青10歲那年,打破了原正君珍愛的石榴擺件,因懼怕撒謊時,原正君才方才發了一次火。任下人如何求情皆置之不理,便是原大人令人傳的話也沒聽,堅持罰他跪了一晚。

石榴擺件寓意多子多福,是原正君的陪嫁,可多年下來他卻始終膝下無子。原序青知曉犯了錯,便是餓得狠了,也沒求過一句繞。

後來他便暈過去了,待醒來時,卻見那人坐在他的床畔,眼下有隱約青紫,他淡聲道:“我沈青植隻你一個兒子,可若你再撒謊,序青,我便寧願不要你這個孩子了。”

那時的原序青尚且迷糊,可長大後、出嫁後,再看曾經的許多事,心底卻隱約有了答案。

玉淑堂,他住了九年的地方,原府中最大的一處院落。

住在其中的並非原大人,也並非原正君,更不是什麼寵侍。住在這裡的,竟是府中二十多位公子。

這玉淑堂之名,也取的諧音育樹二字,可見其中的望子成才之意。

原大人自幼得原少傅教導,二十中探花,稱得上一句少年英才,此後隱居10年,醉情山水,頗有脫俗之姿。

直至而立之年,她方才踏入仕途,同時在原少傅的牽線下,迎娶沈大儒之子沈青植。

沈青植那時年18,及笄已有三年,稱得上一句遲嫁。可他素有才子之名,便是遲遲不出閣也無人非議。後來讀了原大人的詩作,這才點頭應下婚事,否則便是沈大儒也奈何不了他。

二人的姻緣在京城一時傳為美談。

比起性格略顯孤高的原少傅,原大人頗為圓滑,才學、人脈、家世,她全都不缺,入仕不久便節節高升。

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美人被塞到了原家後院。

有的是同僚所贈,為了維持情誼不能拒絕;有的是底下人所贈,為了不顯得孤高不能拒絕;有的是長者所贈,那便更是不能拒絕.......

舞姬、樂伶,出身低微、姿容絕世的美人們一個個被送進來,也接二連三地懷上.了身子。

之後便有了玉淑堂。

若是女兒,便接到前院,自有那教書先生教導經世之道;若是兒子,便送到玉淑堂。

原序青也是後來才知曉,母親曾想將長女記在原正君名下,隻是被拒了罷了,偌大的原府竟隻他一人占了嫡子之尊。

原序青並不知曉前院的姐姐妹妹們過著什麼日子,總歸在玉淑堂內,男子們時常為了吃食、物件、衣裳爭奪,仆從們也並不管事。

約莫是美人太多,庶子也多,便顯得不稀奇了,玉淑堂也就被人忘了。唯獨下人們沒忘,每到發月例的日子便將錢財占去,吃食也占了許多。

他們不敢惹玉淑堂內的大孩子,也不敢惹那些脾氣大的小孩,而圓滑會討好人的小孩也不會被欺淩,唯獨那種性子怯懦、最笨的最好欺負。

總歸,在原序青記憶裡,9歲前時常餓肚子,隻能吃些餿了的飯菜。自娘胎帶來的先天不足便也愈發嚴重。

一切的轉折發生在9歲生辰的前一天。

後院的廚房看守很嚴,那天他餓得急,聽見前院傳來的歌舞樂聲,猜到是在宴客,便不管不顧地鑽了狗洞來到前院。

誰知還沒尋摸到點殘羹冷炙,卻遇到了一名女子。

她束著發,瞧著有些英氣,偏又穿著那青綠色的花籠裙,在光下柔得不可思議。

原家那些穿著華服、高傲的仆從們遠遠地墜在她身後,不敢直起腰,隻垂頭跟著,像是在以目光丈量與她之間門的距離,生怕僭越了分毫。

原序青那時便想,在玉淑堂內,他是否也是這般對仆從們躬身屈膝?

隻有一個黑漆漆的頭頂,可真難看啊。

這般想著,他便沒和那些仆從一般,低垂著頭。

相反,他的頭昂得很高,大約在玉淑堂時從沒有這般挺直腰杆的時候,他想,再如何,臉總是比一個頭頂好看的。

可他未曾想到,第一次挺直腰杆,餘生便都能夠站起身子、堂堂正正做人。

女孩精致的眉眼望著他,問了聲他的名字,臨走前見他咳嗽,便又著下人將捧著的狐裘遞給了他。

原序青記不清那時自己說了什麼,隻記住了下人那瞪大的眼,大抵因為在玉淑堂很少見到下人這般模樣,覺得有趣便記下了。

待回到玉淑堂,當日傍晚,母親便親自來了。他被記在正君名下,搬出了玉淑堂,有了正正經經的名字。

兵荒馬亂般的一切結束,他方知曉,一切皆因那日遇見的女孩。

那金尊玉貴的二皇女來原家拜訪老師,問了句他的名字。

從此,在玉淑堂呆了9年都不被人注意到的小孩,便真有了名字。

......

總歸,現在的原序青大抵明白父親的心事。

如今京城人人都說,做人當如原尚書。

廟堂與江湖,入仕與出世,她皆體驗過;府中有一賢夫,又有諸多紅袖添香的美人,這等神仙日子誰不羨慕?

更遑論她深得帝心,自己是先帝伴讀,母親為帝師、兒子是寵侍,權勢與清貴皆得。

可身為賢夫的原正君,卻是受了不少委屈的,也難怪父親今年來越發淡泊,便連花朝節的宮宴都拒了。

原序青不欲提及父親心事,偏他方才嘴笨,本想詢問一番家裡現狀,卻提了母親二字。

簷下有風吹過,原序青攏了攏狐裘,指腹順勢捏住邊緣,便連甲床都染上.了病態的青白。

他咬住下唇,想說些什麼,偏又不知該從何說起,隻眼睛像是被風迷到一般,酸得很。

卻是原正君率先開了口。

他慢條斯理地撿起那枚黑子,放入青釉棋奩,又收拾起了其他棋子:“我輸了。”

“您並非有意,悔棋便是了。”

原正君卻笑了:“棋局如人生,如何容得了後退?”

原序青便不再多言,安靜地與父親一道收起了棋子,本以為父親再無興致,誰知兩人很快開始了新的一局。

合華宮內安靜得很,這局原正君贏了,他心情好了許多,兩人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幾句後,他忽的看向原序青:“陛下如今正值壯年,想來這三年一期的選秀,還會有數十次。序青,你可記得入宮前我與你說的話? ”

原序青尚不及傷感,便又被帶著回憶,片刻他道:“您與我說,陛下是位良人,要我不可驕縱,不可生了壞心,不可擾了陛下朝政。”

原正君並未打斷他,他凝著院內的大缸,笑了下:“還有一句。”

原序青便有些委屈了,他低低道:“您還說,嫁人後便是妻家人,不可再與娘家牽扯過多,在宮內不可過度思親,使小孩子脾氣。”

這話卻是多了許多原序青自己的描述。他知道,父親喜好清靜,這次雖入了宮,卻也拐著彎地提醒他,以後不可如此小孩子脾氣。

可他將原正君視為親父,心中彷徨,又不可擾了陛下,便隻能請父親入宮了。

原正君似又笑了一下。

合華宮的上空有閒雲飄過,小廚房的點心傳來細細密密的香氣,水缸裡的鯉魚撲騰了個身,底下的青磚上有青苔靜靜生長。

“你記得便好。”他說。

千萬、千萬不要和原家再有什麼牽扯啊......請牢記收藏:,網址 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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