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一月, 就一天比一天冷。眼瞅著進了十一月更是如此。
青槐給家裡寫了信，沒舍得郵寄，交給了田東, 讓他捎回家。這貨在外頭找了一個工作，是田東陳山他們的師兄給介紹的, 在一家澡堂子做門童。
彆看青槐看著不是啥聰明人, 但是年輕小夥子有朝氣又樸實，稍微收拾收拾還是看得過去的, 那頭兒就留下了他, 包吃包住，一個月工資貳佰塊錢。
這會兒都九一年末了, 可不是他們剛來的九零年，這九十年代就是一年一個變化的, 一百的工資不算高。但是包吃包住。工作也並不忙，這活兒就是挺好一個活兒, 所以青槐覺得自己個兒乾的還挺好。
他當然也曉得，人家倒騰一回買賣東西都不止這些錢，但是人和人也不一樣。
就說他們村子，既有田東他們這樣能在外麵認真學東西, 也有田朗這樣自己琢磨著倒騰海鮮乾貨的，還有一些勤勞的在村裡養船天不亮就出海的, 更有蘭妮子這樣拚了敢去京城做演員的。
個人看個人的能力，他就是認點字兒, 算是小學畢業生, 也沒有什麼魄力，他覺得自己這樣就挺好。這個世上本來就是有各種各樣的人。
彆人行，他不行啊。
而且他也不算差。
畢竟, 他們村子還有根本就不敢邁出一步走出來的。他能夠走出來，即便是賺的不多，他心裡也是覺得自己可以了。他賺的再不多，自己敢往外走就覺得自己不是那麼差。
所以這工作有人看不上眼，但是青槐乾的很認真，也不偷懶。
這就是他樸實的價值觀了，他既然拿了工資，就得好好乾活兒，偷懶耍滑可不好。這都對不起人家給他的工資了。所以他是乾活兒最實在的，不忙的時候，誰叫他也都不推辭。
主打一個熱情厚道又仗義。
所以彆看他是新來的，又年輕，但是在澡堂子倒是跟誰都處的挺好。
哦，準確說，這裡也不是澡堂子，而是叫洗浴中心。
五層高的建築，算是市內比較有名的地兒了，豪華的很，彆說青槐這樣的土鱉，就是土生土長的城裡人也會感歎這裡的豪華，尋常普通老百姓可不敢進。
不過也因為這裡麵比較華麗，各種各樣的客人都是有錢人，所以青槐也見識了不少，他就不理解，這洗澡的地兒就洗澡唄，澡堂子他們古代也有，但是那種地兒也是不便宜的，他是沒有去過的。可是卻又覺得跟現在這地兒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
這裡可真是……吃喝玩樂一應俱全。
洗完了上樓，吃飯喝茶打牌唱歌，應有儘有。
總之就是主打一個繁華，田青槐在這種地方工作，真是每天都有新見識，第一次上工的時候，走到大堂差點讓那光滑錚亮的地磚兒滑個大劈叉。
搞得有些“老人兒”總是開他玩笑，叫他劈叉哥。
田青槐倒是不介意被人起外號兒，嗐，這算啥啊！大家沒有惡意，他還是看得出來的。不扒瞎，真的看得出來，一點也不誇張。彆事兒他不敢說，但是這點第六感，田青槐真的有。
彆說他有，相信他們村的人都有，這是生活帶來的。
他們逃荒那會兒真是要十一萬分的警惕，有些人已經不僅是要搶東西了，甚至連人都不放過的，正是因此，他們都對人的惡意感覺到很明顯。
所以這會兒青槐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反倒是跟大家相處的挺好。
這不，青槐雖然乾的時間不長，但是已經跟大家都很熟悉，大清早的，他還沒起來，寢室的門就開了：“青槐，我給你帶了包子，放桌上了啊。”
青槐迷瞪的坐起來：“好，旺哥，你起來的挺早啊。”
“我今個兒約了小鳳去逛街，你看我收拾的這樣？”
青槐點頭：“英俊的。”
旺哥高興的很，說：“我看也是，走了哈，你也彆耽誤上班。”
青槐點頭。
他們洗浴中心是一十四小時營業，不過他們不是一直上班，青槐是早上十點上班，晚上十點下班。每周休息一天，彆看上班時間挺緊，但是活兒不多，而且他們老板也是個大方的人，所以青槐還是挺樂意在這兒乾的。
他哢哧哢哧的吃了包子，因為年輕能吃，他早上一貫都是吃七八個，倒是也沒人說他啥，青槐覺得這裡吃的可比家裡好多了，這可是肉餡兒的。他吃完早飯刷刷牙，換上衣服去前頭。
他們宿舍就在洗浴中心後頭的胡同兒。
“青槐，你幫我盯著會兒，我去趟廁所。”
他一到還沒開始上工，就有人叫他。
青槐：“成，來了。”
一些小事兒，他都不介意，反正隻要不摻和錢的事兒，一些小忙他都樂意幫忙的，也不推辭。
“青槐，今天咋就你自己，旺哥呢？”
“旺哥今天休息。”
“他是又找了小鳳出去吧？真是個一傻子，人家就坑他錢呢，真的想跟他好早就跟他好了，還用這麼磨蹭？他倆都糾纏一年多了，花了不少錢啥也沒得著，真是笨蛋啊。人家小鳳在樓上卡拉OK乾服務員，見多了有錢人能看上他？就是哄他花錢呢，也就他看不清，怎麼說也不信。”
青槐聽了這八卦，有點尷尬，怎麼說呢？
畢竟啊，他自己也舔狗過，還是很能理解旺哥的心情的，可是其他人不這麼看，因為大家總是在背地裡說道四，青槐也聽了一籮筐，推己及人，倒是有點漸漸清醒了。
所以啊，有時候彆人告訴你道理是沒有用的，見的多了，才是真的會漸漸明白。像是青槐就是，大家不知道青槐那些過往，說起來肆無忌憚的，但是因為青槐同寢室的旺哥現在就是這麼個情況，他們洗浴中心的人沒少議論，再加上置身事外看的更清楚一些。青槐見的多了，真的是漸漸清醒起來了。
彆人那麼勸說也沒有用，但是自己處於這樣的環境再看彆人，反倒是能夠反應過來了。
他當初追求蘭妮子，在彆人看起來未嘗不是另外一個旺哥。
這會兒他倒是真的很感謝大伯了，如果不是大伯死掐著他的錢，那估計他也沒啥錢了，就跟旺哥一樣，旺哥所有的工資都花在小鳳身上了。置身事外的看，他都覺得很咂舌，但是當事人特彆樂意。
青槐其實也跟大家一樣勸了幾次，但是沒有用，青槐索性就不勸了。
“青槐，你去幫我給辦公室收拾一下。”
青槐：“行！”
他可這是好說話，早上來得早幫忙一點也不含糊。就連老板都知道他這麼個人，主要是這小哥淳樸不說，乾活兒也實在。每次收拾都比保潔乾的好。你說這離譜不？
眼看青槐呼哧呼哧的蹲在地上擦地，他說：“差不多就行，不用乾的特彆仔細。”
青槐這麼實在，他都覺得自己是那古代的皇帝了。
青槐：“沒事兒，我乾的細致點，明天李阿姨打掃衛生就輕鬆點。”
老板：“……”
他深深的看了青槐一眼，隨即說：“你這小夥子啊……”
他說：“哎對了，我這裡有彆人給我送到一些衣服，都是新的，我自己也不樂意穿這樣花裡胡哨的，你都拿過去吧，小夥子穿的花點也沒事兒。”
青槐：“啊？”
他不好意思的有點局促，老板：“大小夥子不用這個扭扭捏捏的，都是彆人送的，有的我穿著尺碼都不合適，你拿著吧。”
“謝謝老板。”
老板：“不用，彆瞎客氣。”
他轉頭兒去給自己辦公室的衣櫃打開，裡麵放著好些個袋子，堆在一起亂糟糟的，他撿了撿，拎出來十來個袋子，說：“這些你都拿走吧。”一點也不在意。
青槐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想到人家說大男人不要扭捏，哎了一聲，收了起來，認真的鞠了個躬：“謝謝老板。”
老板擺手：“沒啥！”
他看著青槐，想了下，難得語重心長的說：“你少跟旺哥來往，他就是個傻子，當舔狗不是這麼當的，嘖，就那個小鳳啊，嗬……”
他撇嘴笑了一下，意味深長。
青槐疑惑的看著老板，不是很懂。
老板：“就咱樓上這些服務員，可不是你們把握的了的，你就安分工作。彆跟她們牽扯。不然把你們吃乾抹淨了，還要罵你們一句大傻子。”
青槐：“啊？哦。”
說真的，青槐也不敢跟她們來往啊，太能花錢了，他都沒給蘭妮子花錢，咋可能給她們花錢？再說他們一口一個哥哥，但是吧……可虛假了。
青槐覺得他們村的人總是說蘭妮子的壞話，說蘭妮子狐狸精坑人，就該讓他們來這裡看看，這才是坑人，其實蘭妮子真的挺好的，最起碼比這些人強太多了，他這就見識了啊。因為見識太多，所以青槐還真是挺清醒了。
人啊，就得多見識。
青槐認認真真的乾活兒，雖然就是做個門童，幫著打掃個衛生什麼的，但是日子還是很充實的，他自己也覺得挺好的，人要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他不是多厲害的人，也不是多能耐多有學問多聰明，踏實的工作就很好。
青槐在城裡安頓了下來。
這挺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的，本來以為他雄赳赳的走，說不定要灰溜溜的回來，但是偏生不是那麼回事兒。人家到底是好好的工作上了。
同樣是出門在外，田東他們也是乾的很認真，雖然他們沒有工資，但是師父不藏私。他們學得多，自己開個鋪子都是可以的。即便是不開鋪子，在這裡乾，那實在的工資也是不少的。
田東他們還沒有出徒，但是一些不太複雜的問題都會了的，按理說，這學了六七成，剩下的除了特彆複雜的，很多都是摸索著乾的。正是因此，師父才主動的問了他們接下來的打算。
雖說幾個人都有點猶豫，但是也都各自回去思考了一下。
他們還沒有定下來以後該咋樣，但是私下裡幾個人少不得也要說一些將來的打算，商量一下的，虎子是很實在的，他說：“反正我是沒打算回島上的，隻要師父樂意，我就在這裡乾活兒，我這人也沒啥大出息，領個工資，到時候娶個媳婦兒，老婆孩子熱炕頭兒就很好了，彆的我是不想的。”
他就不是一個很有魄力的人，一貫都是跟著幾個好兄弟的，大家乾啥他就乾啥，這會兒也是真的考慮出路了，難得的有主見了一次。他說：“我家雖然養船，但是家裡都分工好了，我回家也是多我一個不多的。”
陳山他們家也是一樣的情況，他們兩家都是人多，雖然養船，但是不愁缺人，大家也是商量好了咋分配，他要是回去橫叉一杆子，反倒是不好，他說：“我也是，我也這麼想的，反正師父這邊如果用人，我就留下。如果不用，我學成了就找個彆的地兒乾，但是我應該不會回去跟著出海打魚的。”
相比於他們倆這個想法，宋榛倒是很果斷：“我是打算回去的，我家缺人，我回去正好。再說我會修船，我回去了，倒是也給大家多個幫襯。而且我會開車會修車，這在咱們村很難得，我回去，能做不少事兒。”
外麵自然好，但是人還是要清楚自己要什麼，宋榛比他們都大一點，也想的挺清楚的，而且他跟舅舅談過了，他覺得舅舅說得對，隻要學的東西夠多，即便是在村裡也能出頭。
畢竟他們村裡其他人都不會。
他是有很大的優勢的。
宋榛：“既然提起來我也就說了，咱們學了這麼長時間，大部分問題是可以迎刃而解的，一些太複雜的，見的少也用的少，所以我明年就打算回去了。”
“啊？”
大家驚訝的看著宋榛，宋榛笑著說：“這沒啥的，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我其實跟師父商量過的，師父也讚同我的想方法，他也是覺得，現在學的這些，不開修車行，基礎都夠用的。如果我想回去，現在是可以的。我現在是年紀不夠，等我滿了十八周歲，他幫我連續考證，就算是回島，我也能生活的很好的。”
田東：“表哥，你咋沒告訴我啊？”
這都藏著掖著啊。
宋榛撓撓頭，實在的說：“其實……我早就想說了，但是不知道咋說，怕你們不高興。覺得我隔路。”
“嗐，這有什麼不高興的，每個人選擇都不一樣。”陳山笑了笑，說：“各家的情況不一樣，你跟我們也不同的。我家是實在人多，用不上我。”
“我家倒是能用的上我，但是我還是打算留在外麵了。”田東也開了口：“留在外麵多個機會，我想再多學學，正好表哥回去，我們也不用擔心島上的事兒，我就能在外麵多闖一闖。”
他們幾個人都不是那種家庭負擔重的孩子，而且留在外麵也是馬上有工資了，所以並不會影響幾個人的決斷的。宋榛念叨：“我回去了，除了能幫家裡乾活兒，還能跟我舅舅一起乾。”
田朗現在再收海鮮乾貨，自己一個人屬實是有點忙不過來，但是讓彆人幫忙總歸不如自家人。田爺爺也不是隻有田朗一個兒子。但是因為田朗是老來得子，跟幾個哥哥差點都挺大的，有的侄子都比他大。
田爺爺雖然算不得偏心的，但是田朗小時候就一定要讀書，這也是多少占了家裡的資源，幾個嫂子對他不是那麼親近的。正是因此，如今他們家跟田遠山家差不離，都是簡單的分了一下家，他也不好貿然的找哥哥或者侄子一起乾，幾個嫂子不太願意的。而且到時候關係弄得好與不好。反倒是不美。
相比起來，田朗跟姐姐一家子感情就好，畢竟他小時候是姐姐帶大的，宋石頭這人雖然脾氣大，但是也分事兒，對田朗這個小舅子還是很好的，所以也是格外的親近。
宋榛宋栗都跟舅舅感情好。
“我明年就能考駕照了，到時候就能開車了，到時候我還能幫著舅舅送貨，我們的海鮮乾貨肯定能做大做強。”
田東發自真心的詢問：“那你有車嗎？”
“噗！”
虎子沒忍住笑了出來。
宋榛：“……”
他們真的沒有車。
但是他也說：“到時候我舅舅肯定能想辦法的，我舅舅是村裡最聰明的年輕人。”
田東：“村裡最聰明的年輕人是我妹妹田甜。”
宋榛：“哎對了，田甜這個月考試嗎？”
田東：“沒，我妹妹他們就月考了一次，十一月沒有月考。估計就看期末了吧？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妹妹學習好。”
現在已經十一月中了，時間過得很快，妹妹月考的事兒還是國慶那會兒呢，一轉眼就過了十月，又過了十一月，這就十一月中了，那可是奔著元旦去了。
幾個人說起來：“也不知道大家外出都怎樣了。”
“是啊！”
相比於田甜他們安靜勤奮的悶頭學習，其他出去討生活的人就不同的，像是他們口中的田朗，田朗此時就在省城呢，不過這已經是他第次來了。
相比於第一次探路，第一次過來推銷，這次是第次。
他批發了村裡的乾貨，同行的是他的姐夫宋石頭。他一個人實在是顧不過來這麼多貨，所以隻能找人幫忙，正好現在挺冷不出海了，宋石頭索性陪著他一起出來。
田朗拿的第一批貨是村民們賒賬給他的。
他是沒給錢的，先拿貨。
這可是難得的情誼了，田朗格外的感謝大家，他上一次已經找了好多家批發的鋪子，不過這一次過來仍是有些人家拿捏著猶豫不想要。田朗一家家的跑，認真推銷，好話是賠了一籮筐的。
好在年底這東西本來就需求大，省城是大城市人口多，所以很多人還是要貨的，有一些人拿捏更多是看田朗年輕，想要講價。不過這個事兒田朗也是心裡有數兒的，即便是得了黑臉或者難聽的話，他也忍了。
這推銷的事兒就是這樣，田朗一家家的跑，效果總算不是很差的。內陸城市，對這個總是有需求的，加上快過年了，總歸賣的還成。他接連拍了幾天，宋石頭看著的都很心疼。
雖說他們不是什麼富貴人家，但是以前過日子也沒見過這麼多白眼。
宋石頭跟著他一起送貨，回旅館的路上忍不住說：“要是實在不行，這茬兒活兒乾完了之後，以後你還是甭乾這個了。咱村裡出打魚雖然辛苦，但是也不遭這麼多白眼兒啊。你看看這些城裡人，一個個嘴臉也太難看了吧。”
田朗倒是沒當一回事兒，說：“我沒事兒，咱想掙人家的錢，那挨點白眼兒，聽點難聽的話算什麼。誰讓咱四想掙錢。姐夫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這個體力，我乾體力活兒根本不行，我跟著也就是給家裡添麻煩，既然這樣，倒是不如自己單乾。我是覺得這樣沒啥的。你看村裡人讓我提前賒了貨出來，我還專門找了田東他們師父找了順風車，這麼多人幫忙，我都這麼順了，有點白眼不是挺正常的？”
宋石頭抿抿嘴，深深看了田朗一眼。
田朗：“萬事開頭難，這次咱的東西不賴，以後再來下一次就更好談了。我是覺得可以的。”
宋石頭：“你這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