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相若無其事地:“所謂英雄出少年,想必他是個可用不可缺的人,黃士鐸才會這樣用他。”
昨兒跟李星淵用晚膳,話題總圍著宿九曜,今兒在這裡,竟也繞不過。
衛玉暗中調息片刻,問道:“是了老師,還有一件,林遵倒台,是怎麼回事您可知情?”
“你問這個,是因為教坊司的林枕紗?”
衛玉苦笑:“昨兒的事您也知道了?”
蕭相道:“林遵之所以倒,是因為沒有人想保他,至於林枕紗,你最好也彆去沾惹了。”
衛玉不懂:“沒人想保他?可我聽說他得罪了……”
蕭相比出一個“噓”的手勢,才道:“正是因為他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而又沒有其他人要保他,所以才一敗塗地。”
衛玉道:“您是說,殿下不願意保他?”
蕭太清瞥著她,緩緩道:“我隻知,你失蹤那一陣,殿下傳過林遵,想必他沒能讓殿下滿意。”
衛玉心頭微亂:“為什麼?”
蕭太清道:“他是京兆尹啊,京城中消息最靈通的人之一。你以為你出事,他會一無所知?”
衛玉幾乎坐不穩:“您說殿下是因為我……才不肯保林遵的?”
蕭相一笑:“倒也不用這麼說,殿下隻是順水推舟、袖手旁觀罷了,既然林遵他沒有用,那也犯不著為他得罪不該開罪的人。”
衛玉微微頭暈:“這……”
蕭相見她臉色不妙,因淡聲說道:“何況,若不是他自己違法亂紀在先,罪證確鑿,也不至於落到如今地步,故而是他罪有應得。”
書房內沉默下來,誰也沒有開口。就在此時,有侍從來報,說是盧夫人聽聞衛玉到了,便請她過去說話。
衛玉趁機起身,蕭相望著她,欲言又止,隻說道:“蟬兒,你這一次失蹤,殿下受驚不小,我也是頭一次看殿下亂了方寸……既然回來了,且就安心留在東宮吧。”
衛玉覺著這話有點古怪:“老師……您想說什麼?”又問道:“殿下……不是好好的麼?”
她覺著所謂“亂了方寸”的說法,似乎言過其實。
蕭太清跟她目光相對,淡笑道:“當時你不在京內,自然不曉得,總之……你向來待殿下的心意如何,殿下也自知道,也許隻需要一個契機,你……”
衛玉的心忽地開始跳起來:“老師,你……”
蕭相道:“你畢竟是個女孩兒,以前小也就罷了,如今大了,殿下待你又好,或許你可以想想以後……”
衛玉後退兩步:“不行!”
蕭太清沒想到她反應如此大:“怎麼了?你難道不喜歡殿下嗎?”
衛玉不知道自己該麵紅耳赤還是臉色慘白,確實,她曾經很喜歡李星淵,也想過興許有朝一日……
但記憶中前世的種種像是一把利刃,把那些綺念都切的粉碎。
“老師,我並沒有此念,”衛玉低頭,咬牙道:“殿下於我隻是君臣之誼,至少目前是,也請老師千萬不要泄露我、我是誰……除非老師想要我……死。”
蕭相的雙眸微微睜大了幾分,似乎很意外她的話。
衛玉道:“我也知道終有一日我的身份會暴露,但我想,我會在那之前……找個機會離開殿下,儘快、儘量……全身而退、大家體麵也就罷了。”
蕭太清的臉色越發奇異,他嗬了聲:“你、想離開殿下?”
“以前老師把我留在東宮,是為護著我,現在我大了,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衛玉始終低著頭,故而沒看到蕭相的神色:“何況,這也是為了殿下好。”
蕭相深深呼吸,有點疑惑地望著衛玉:“你……”他沉吟著似乎還想說什麼,最終隻道:“也罷,反正此事不能著急,你再想一想就是了。我不是要勉強你怎樣,也隻是一點提醒而已。”
衛玉點頭:“是,多謝老師。”
蕭太清笑笑:“好了,彆叫你師娘等急了,你去吧……昨兒還聽亦茹說,要和你去見她姐姐呢。”
衛玉今日來蕭府,除了拜見蕭太清外,另外重要的一件事也就是跟蕭亦茹去大皇子府。
昭王府。
蕭亦蓮聽聞兩人到了,急忙命傳了進內,恰好大殿下李望辰在蕭妃這裡。
兩人行禮拜見昭王,李望辰雖在輪椅上,精神尚佳,注視著衛玉道:“先前聽說你無恙,可喜這就回來了,怎麼在外耽擱了這許久呢?”
衛玉道:“先前受了點輕傷,又病了些日子,狼狼狽狽的,故而誤了行程。”
“隻要人好端端的,彆的都是其次,”昭王微笑道:“星淵這會兒該放心了吧?”
蕭亦蓮在旁道:“彆說是三殿下,連王爺跟我,都時刻惦記。眼見瘦了好些,想必在外吃了許多苦頭吧?”
衛玉道:“多謝王爺,娘娘,托皇上,殿下的福,臣還好。”
蕭亦茹此刻也道:“昨兒我見了玉哥哥,也告訴他殿下跟姐姐都擔心他呢,這才趕忙一塊兒來了,便是讓殿下跟姐姐都安心。”
昭王笑了笑,也知道蕭亦蓮把衛玉當弟弟看待,便對蕭妃道:“茹兒也來了,中午留他們在這裡吃飯吧。”
蕭妃三人道謝,昭王便先去了。
昭王是有意讓他們自在敘話,果真,他一去,蕭亦茹先吱吱喳喳地說了起來,衛玉反而插不上嘴,等小丫頭說累了,蕭亦蓮找了個借口,讓她出去看籠子裡的鸚哥兒。
蕭亦蓮自己便問衛玉在外的情形,衛玉少不得簡略說了,蕭妃道:“吃一塹長一智,以後行事務必加倍謹慎,千萬彆叫人再為你懸心了。”
衛玉答應,又道:“我在外頭這一遭,卻不料京內風雲變幻。”
“哦?你是說……”
衛玉回頭看了眼,見無人,才道:“姐姐,你知道林知府的事吧?”
蕭亦蓮神色微動:“你問他?還是因為林枕紗?”
衛玉知道她七竅玲瓏,壓低聲音道:“姐姐,有沒有可能,把林枕紗從教坊司救出來?”
“這……”蕭亦蓮意味深長地:“這不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吧?”
“不是,”衛玉搖搖頭:“是我自個兒。”
“我就知道。若殿下想救,你決不至於找到我。”
衛玉道:“我不為彆的,隻因為林小姐曾經救過阿芒……我不欠她的情。姐姐,你有沒有什麼好法子?”
蕭亦蓮道:“若我說沒有呢?”
衛玉笑笑:“那我自然不能強人所難。”
“我是問你,若我不救,你會怎樣?”
衛玉顧左右而言他地說:“沒什麼,我就隨口說說,中午有什麼好吃的?”
蕭亦蓮拍拍她的手:“你給我安靜些,才回來,千萬彆再惹事,何況若給太子殿下知道你違抗他的意思行事,定會不高興。”她語重心長地囑咐了這一句,又道:“你來找我是對的,這件事滿朝裡也隻有大殿下能做了。”
衛玉難禁喜悅:“姐姐是答應了?”
蕭亦蓮道:“你很少求我什麼,今兒頭一次開口,怎會拂你的意思?不過我不擔保一定能成,隻試試罷了。”
衛玉急忙深深鞠躬:“多謝姐姐!你真是大慈大悲救命的觀音菩薩!”
蕭亦蓮哭笑不得:“你啊……給我乖乖地,比什麼都強。”
衛玉跟蕭亦茹留在昭王府用了午膳。
王府的飯菜,跟李星淵那裡又更不同,格外精致些,尤其是一道“秋水芙蓉”。
這道菜的用料是泥鰍,火腿,蔥薑,香菇,鴨蛋清等,把泥鰍跟蔥薑下溫水汆過,清洗過後再加入高湯入蒸鍋,然後瀝出泥鰍,隻取蒸好後的一半兒泥鰍高湯。
把蛋清打入高湯中,蒸成芙蓉蛋後,再將雕花的香菇火腿在高湯中汆熟,擺在芙蓉之上,把另一半泥鰍高湯煮沸,傾入便可。
這樣所得的“秋水芙蓉”,異常鮮美,口感細膩而嫩,百吃不膩。
蕭亦蓮道:“這道菜原本不這樣的,你可聽說過‘泥鰍豆腐’?”
衛玉道:“是不是用一塊完整的豆腐跟泥鰍同煮,泥鰍怕熱,便都鑽到了豆腐之中?”
蕭亦蓮笑道:“你竟知道,那自然是吃過的?”
衛玉搖頭:“隻是聽說而已。”
“這道菜便是從那而來,不過有一次試過,殿下說過於殘忍,而且泥鰍不容易清洗乾淨,口感也不甚好,才叫人改良了這道‘秋水芙蓉’,取其鮮而去其糟。”
蕭亦茹也吃的津津有味,聞言道:“殿下真是心細。要是我,管他呢,聽著就有趣,定要做來嘗嘗。”
蕭妃夾了一個鮑魚放在她的碗裡,說道:“這些好東西還吃不夠?光想著新鮮的。”
吃了午飯,衛玉匆匆先送了蕭亦茹回去。
她好不容易求了蕭妃許諾幫忙,隻不知道教坊司那裡怎樣。想到昨日所見林枕紗的慘狀,便驅車往教坊司街,將到,便派了個人去請蘇嬤嬤前來。
先前衛玉在京內,跟些風流才子之類交際,偶爾也往教坊司走一走,看看新編的歌舞。
蘇嬤嬤是教坊司的掌事,自然跟她相熟,故而上次才及時過來解圍。
衛玉在臨近的酒樓才坐了不多時,蘇嬤嬤便來到。衛玉謝了昨日之事,便又問起林枕紗的情形。
蘇嬤嬤半是玩笑地問道:“小衛學士怎麼這麼在意那丫頭?是……看上她了不成?”
衛玉道:“實不相瞞,這林小姐曾經對我有一點恩惠。如今她落入苦海,我有意周全。”
“原來是這樣,”蘇嬤嬤驚訝,又道:“我以為昨兒您的人怎麼會無緣無故跑到那兒去呢。隻不過,她家裡可是犯了大事,又因為她生得美,名聲在外的,受苦是不可免的。”
衛玉皺眉道:“我正在想法兒,教坊司那裡,就勞煩嬤嬤先看著點兒,若能幫則幫一把?”
蘇嬤嬤略覺為難,道:“您既然開口,我自然會留心,可是……去找她的多半不是等閒之輩,都也是些官宦子弟,有時候我……”
衛玉道:“知道。我會儘快。”回想林枕紗昨兒那頹然近絕望的神情,“也許,嬤嬤可以先告訴她,有人在給她想法兒,至少讓她心裡……”
“讓她心裡有個念想。”蘇嬤嬤接口:“這個容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衛玉拿出一錠銀子,蘇嬤嬤急忙攔住,道:“用不著這個,小衛學士吩咐的,我自然會上心的。”
“這也是我一點心意,你收了便是,”衛玉把銀子推了過去:“何況若有打點之處,也能用得上。”
蘇嬤嬤見如此說,也便收了起來:“那我趕緊回去看看。”告辭離去。
衛玉看都布置妥當,總算能稍微舒一口氣。
阿芒跟著衛玉從蕭府到昭王府,如今來到教坊司左右,他便時時刻刻往教坊司張望。
等看到蘇嬤嬤來到,跟衛玉碰頭又離開,阿芒畢竟不是真的傻,就問衛玉找蘇嬤嬤做什麼。
衛玉也擔心阿芒再亂來,便道:“我在想法兒,看看能不能幫忙救救林小姐。”
阿芒一聽,眼淚幾乎都湧出來:“我就知道玉哥兒是最好的。”
衛玉歎道:“我也不過是對得起自己的心罷了。”
上了車,本來是想回東宮的,路上卻又想起了蕭太清說的那些話,尤其是有關於什麼她是女孩兒、將來……之類。
衛玉越想越是刺心,索性吩咐,不回東宮,隻去紫薇巷。
早年衛玉被蕭相放在紀王身邊,起初差不多是紀王的伴讀,她天資聰穎,日日熏陶,學問不比一些大儒要差。
李星淵也不肯辜負她的天份,就安排她去考科舉。
紀王鋪路,加上衛玉本就出類拔萃,先是順利過了鄉試,而後參與會試,從舉人一躍到了進士。
但就在進行殿試之前,有人檢舉說衛玉乃是紀王府出身,恐怕是考官有偏袒的嫌疑,故而並未參與殿試,卻隻去了翰林院。
衛玉在翰林院做了半年的編修,她性情溫和,學問又好,與人無爭,年紀且不大,便都她稱為“小衛學士”。
原先衛玉自從跟隨李星淵上京後,雖一直在一處,但從李星淵入主東宮,她到底不是個太監,也不是什麼伺候的人,總是跟在太子身旁也不是那麼一回事。
幸虧蕭相想的周到,早在紫薇巷裡尋了個不錯的小宅院,作為棲身之地。
隻不過雖然有這一個地方,但多是為了對外有所交代,大部分時間她還是住在東宮。
衛玉也從沒覺著有什麼不妥,畢竟太子已經是她覺著如家人一般的存在。
可是這一次在外“曆險”回來,衛玉的心境改變,又因為蕭太清的話,心想還是去紫薇巷罷了。
衛玉才下車,就聽到汪汪聲響,門內有人道:“花嘴,你又叫什麼?”
“懶丫頭,彆隻顧玩兒,”另一個蒼老些的聲音道:“方才聽見車響,去看看是不是有人來了。”
一個小丫頭將門開了半邊,探頭探腦向外張望,一眼看到衛玉,喜的叫道:“周叔,真的是主人回來了!”
此時一隻嘴巴花白的小狗兒也從門縫裡擠出來,向著衛玉汪汪叫了兩聲。
那丫頭一把將門打開,又嗬斥道:“花嘴,這是主人,不許亂叫。”
衛玉俯身把那滿地亂鑽的小奶狗抱起來,笑問道:“青青,這是哪裡來的?”
叫青青的丫頭道:“是我買菜的時候路上撿的,周叔不叫我養,我說主人一定喜歡,他才肯暫時留下。”
這會兒那奶狗仿佛知道自己的命運在衛玉手中了,鑽在她懷裡哼哼嘰嘰,撒嬌似的。
此時裡頭的門房老周也急忙迎出來,滿眼驚喜:“主人,真的回來了,您……沒事嗎?”
衛玉撫摸著狗子,道:“好端端的呢。”
老周的眼睛泛紅:“是是,好好的……我是高興的昏了頭了。”他看著衛玉身後的馬車:“有什麼東西要拿進去的?”
衛玉道:“沒有,不用忙。”抱著狗兒便進了門。
老周看看馬車,又趕緊吩咐青青丫頭:“快,快去燒水烹茶!”
因為衛玉不經常回來住,這院子隻有老周跟青青看護,但他們兩個很是勤快,幾乎天天打掃,屋子收拾的極為乾淨整潔。
老周又問晚上吃什麼,衛玉並不覺著餓,便沒叫他們忙,隻顧逗弄那小狗。
阿芒則被衛玉打發回東宮告訴一聲,免得太子殿下不知她跑到哪裡去了,半個多時辰阿芒回來報說太子在宮內,他已經告訴了東宮的內侍。
不料剛入夜,院門被敲響,阿芒跳起去查看,原來是崔公公所派內侍,竟是叫她即刻回去。
衛玉心中很不情願,那小太監卻好話說儘地催促,衛玉不想為難他,隻能出門上車,往東宮而去。
正過朱雀街,就見是步兵衙門的人,急匆匆跑過。
衛玉正不知何故,另有一隊兵馬過來攔住喝問,小太監喝道:“不長眼睛啊,這裡是東宮的小衛學士。”
巡差們嚇得急忙退後,眼見馬車要經過,衛玉問:“你們半夜的忙什麼?”
其中一個巡差忙道:“回學士,教坊司那裡出了人命,正派人去查看呢。”
“教坊司?”衛玉不寒而栗,強行鎮定問:“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