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想寫寫,寫寫停停,斟酌詞句,改了幾回。
衛玉寫的,是給蕭太清的一封信,畢竟此時此刻能夠幫得上她的,隻有蕭相了。
還沒有寫完,天色已暗。
小二過來點燈,隨口說道:“大人,跟您的那位小哥兒,一直都在門口站著,怕他凍壞了,您不去看看?”
衛玉一驚:“什麼?”
小二道:“就是那位把歹人都殺了的、神仙一樣的……”
衛玉趕忙衝出門去,拐到外間一看,果然見宿九曜立在酒肆門口處,裡頭的燈火照亮他半邊側臉,看著越發精致非人了。
“小九爺,”衛玉疾步上前,壓低聲音喝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宿九曜目不斜視:“衛巡檢不必管我。”
“你又跟誰賭氣?”
“我沒有。你放心,”他才看向衛玉,神色淡淡地:“我習慣了,不必睡屋裡,你回去吧。”
衛玉迎著他冷冽的目光,原本要說的話突然消失。
她忽地想起了在純陽觀的時候,他為了護她,也是頂風冒雨在外頭守了兩夜。
此時雪仿佛小了些,但風卷著地上的雪沫四處飛揚,卻更冷。
衛玉長歎了聲,自己摸了摸肩頭:“雖然我怕冷,但九爺既然要在這裡,那我少不得舍命陪君子了。”
宿九曜驚愕地看向她,衛玉眨眨眼:“你我若在這裡站一夜,不用等刺客動手,我就自己死給你看了。”
夜深人靜。
阿芒照看著受傷的兩個侍從,已經呼呼大睡。那兩名執事也已然睡著。
衛玉的房中還燃著燈火,她坐在桌邊,好不容易寫完了那封給蕭太清的信,回頭,卻見宿九曜靠坐在床邊,雙眸微微合著。
她把信紙小心地折起來,準備明日到了順德府便立刻找人發回京內。
收拾妥當,宿九曜未動,衛玉便去叫小二送了熱水進來。
洗了手臉,衛玉回頭看宿九曜,卻見他稍微換了個姿勢,頭向內側著,不看自己。
衛玉擦了擦臉,又把帕子洗了一遍,輕輕地推了他一把:“擦擦手臉。”
少年不出意外地“醒”了,有點忐忑地看衛玉,她才洗了臉,頭發絲還有些濕潤,一張臉被擦的透出幾分粉色,眼睛越發晶亮,濕潤潤地。
“拿著。”衛玉把濕潤的帕子放在他手裡:“小心些擦拭,避開凍瘡,不然又要難受了。”
宿九曜拿著那塊絲帕,隻聞到一點淡香撲鼻。衛玉卻並沒有理他,自己脫了襪子洗腳。
室內隻一盞油燈,且那油也將告急,光線陰暗。
鬼使神差地,宿九曜無意中瞥了眼,卻見那銅盆之內,格外雪白的一雙腳。
他趕忙轉過身,舉起帕子揩自己的臉,可又忘了衛玉的叮囑,臉頰上的凍瘡被擦破,一陣刺痛。
衛玉本來沒想讓宿九曜跟自己同房,所以才叮囑讓他去跟兩名執事一起。
可他不肯,而衛玉去看了眼,倒有點猜到他為何不肯,畢竟那房間極小,兩個男子擠在一起還嫌不妥,再多一個人未免奇怪。
阿芒那邊更不用說,阿芒已經把地上鋪了一床被褥,打了地鋪。
“嘩啦啦。”盆內的水發出極大的響動,把衛玉嚇了一跳。
然後她意識到,原來是房間內太靜了,所以一點水聲就顯得格外突兀。
衛玉屏息,瞥了眼身側的少年。
她沒法兒開口叫宿九曜睡地上,她自己的身子也不允許睡地上,否則一定要生病。
衛玉無奈,輕聲道:“你睡裡頭……不許亂動。”
宿九曜正在打量那塊帕子,聞言道:“不必,我睡凳子就成。”
“凳子?”衛玉愕然,“那小小怎麼能睡人?”
忽然她意識到,宿九曜指的是先前從外間拿的一個長凳。
可是這長凳也不過是一掌寬,她自忖沒有那種本事,隻怕連順利躺倒都艱難。
何況天兒又冷的很。
宿九曜猶豫片刻,還是沒有把手帕還給她,隻悄悄疊了起來,然後他坐在凳子上,一個翻身,單膝屈起,一條腿還踩在地上,如此,竟是穩穩地躺在了上頭。
衛玉看的驚奇,笑道:“這也太難受了,何必遭這個罪。”
宿九曜閉上雙眼:“我沒覺著遭罪。”頓了會兒,他道:“早些睡吧,衛巡檢。”
桌上的油燈終於熬完了自己的使命,噗地熄滅。
衛玉躺在陌生的小床之上,雖然困倦,可仍是瞪大了眼睛,豎起耳朵,試圖尋找房間內另一個人的呼吸。
宿九曜的呼吸聲很淺,她轉頭,依稀看到他在長凳上的輪廓。
衛玉閉了閉雙眼。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又跟這個少年糾纏在一起的。更不知道往後……他們將是怎樣。
好像有些東西已經超出了她的掌控,不管她願不願意。
她甚至不知宿九曜此刻的心思,到底是怎樣的。
他想乾什麼?
昏昏沉沉,衛玉仿佛覺著身上開始發熱。
耳鬢斯磨,她被纏著。
唇間的溫柔,手指的輕撫,雨點般不住地降落。
衛玉察覺他尚且還在的遲疑,她閉上了眼睛:“放心,我不是那種不知世事的小丫頭……”
他的動作停住,似乎在聆聽旨意。
衛玉歎道:“你來吧。”
她聽見了他仿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衛玉很快為自己的“慷慨”而後悔了。
房間靜的很,能聽見外間雪落聲響。
黑暗中,宿九曜留意衛玉的呼吸聲,起初有些雜亂,說明她沒有睡著,多半在胡思亂想。
窸窸窣窣,透著幾分小心跟鬼祟地轉身,他感覺她仿佛透過黑暗在打量自己。
然後……呼吸聲平穩。但是也隻是暫時的平穩。
不知過了多久,宿九曜聽見一聲短促的申吟……起初他以為聽錯了,但很快,那聲音再度響起,若隱若現。
他一個鯉魚翻身躍了起來,轉頭看向衛玉。
她怎麼了?難道哪裡不舒服,或者是因為白日受了驚嚇、著了涼……病了?
宿九曜快步走到床邊兒,卻見衛玉手探在外麵,半掩著臉,呼吸聲雜亂。
他正欲叫她一聲,就聽衛玉喃喃喚道:“九爺……”
那種聲音,顫顫巍巍,百轉千回,在這冷徹雪夜之中,竟透出幾分銷魂蝕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