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玉聞到香味, 慢慢地從被窩裡探出頭來。
外間阿芒聽見動靜,一歪頭見她爬了出來,隻是還眯著眼睛, 倒像是個察覺太陽出來, 也想曬一曬的烏龜。
阿芒笑說:“玉哥兒你總算肯探頭了。”
衛玉慢吞吞問:“是什麼味道?”
阿芒說:“你不是不想吃東西嗎?又問什麼?”
衛玉確實不想吃,但是那味道香的十分獨特, 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小手在撓著她的心。
她忍不住說:“誰說要吃,我問問不行麼?”
阿芒笑說:“行。那你在這裡問, 我們先去吃了。”
衛玉哼了聲, 決定不受拿捏,仍舊蜷縮回被子裡去, 索性背轉身不理他。
隻過不多時,阿芒竟悄悄地走了進來, 那香味兒也越發濃鬱。
衛玉趕緊回頭,卻見桌上放著一個青瓷碗,阿芒竟還沒有走,很耐心地問:“玉哥兒,你吃不吃呢?你要不吃我拿走啦。彆白放到這裡,涼了就不好吃了。”
衛玉本來還想義正詞嚴地拒絕,但是肚子餓的很, 本來隻有兩分餓,被那香味兒一撩竟就成了七八分。
她憤憤地說:“你急什麼,是想餓死我麼?放在那裡就行了。”
阿芒咂了咂嘴,似乎有點遺憾:“那你快吃吧, 這種湯要趁熱才好吃呢。”
等他出去,衛玉趕忙爬起來,起的太猛, 頭有些發暈。
這兩天勞心乏力的,氣血未免不足,她定了定神,挪到桌邊兒上低頭一看,碗內是玉白的湯色,聞著像是魚肉的鮮香,奇怪的是沒有一點兒腥味。
衛玉疑惑地拿起調羹舀了一勺,想要先嘗了嘗。
唇邊一靠,濃烈的味道繚繞,香嫩的魚肉自唇間滑入,湯內還略有一絲辣辣的暖熱之氣。
舌尖兒上微微發麻,竟不知裡間都放了些什麼,才釀成如此獨特誘人的氣味。
衛玉還沒細品出來是怎樣,一口已經咽下肚去。
她一愣之下,趕緊又舀了一勺,低頭看去,去了刺的魚肉切的極細,火候恰到好處,入口如化,根本不需要咀嚼。
她微微閉上雙眼,細細的品嘗,在所有的鮮甜香滑之下,另外是一股壓也壓不住的熟悉氣息。
“阿芒!”衛玉不由大聲叫道。
外頭阿芒趕緊跑進來:“怎麼啦?”
衛玉問:“這是哪裡來的?”
阿芒的眼珠咕嚕嚕一轉:“什麼哪裡來的?是這六味膾嗎?難道不好吃?”
衛玉盯著她道:“到底誰做的?彆跟我打馬虎眼。”
阿芒往外看了眼,說道:“什麼……這、是船上的漁夫做的。不好吃的話我替你吃了吧。”
“漁夫?”衛玉直著眼睛看了阿芒半天,看的阿芒很不自在,衛玉本來想讓他把漁夫叫進來,當麵詢問清楚,可轉念間隻說:“知道了,你去吧。”
阿芒沒想到她就此打住,愣愣地望了她一會兒,還是退了出來。
衛玉抱著那碗六味鱠,慢慢地吃了個乾淨。
回頭倒在榻上,肚子裡暖意洋洋,不再像是先前那樣又冷又空的了。
中午時候,江上順風,飛也似地來了兩艘船。
衛玉還沒有起身,隻聽到外頭吵吵嚷嚷。
但過不多時,卻又偃旗息鼓。
兩位執事相繼跑進來,袁執事說道:“真真嚇人,剛才那兩艘船把我們的船夾在中間,說是什麼青龍會的人……我看他們凶神惡煞的,還以為要像那天晚上一樣了呢,誰知等我報了衛巡檢的名號,他們忽然間像是見了鬼一樣,一連聲說是弄錯了,叫我們不必在意。看著十分客氣恭敬的樣兒,那些船家都說從沒有見過這些強人如此和氣呢。”
平執事說道:“你這是什麼話,說我們衛巡檢像是鬼麼?自然是因為我們巡檢大人的名聲遙遙遠播,這些人也不敢招惹朝廷的欽差罷了。”
衛玉隻搖了搖頭,沒言語。
轉頭看向窗外,不知何時,江上升起了一層蒙蒙的白霧。
傍晚時分進了湘洲地界,湘州這邊兒,教九流,各方部族,許多勢力彙聚之地,極難管轄。
當初李星淵讓衛玉選,其實也以為她會選豫州,其實連太子也不想她來此處……畢竟太過於艱難。
衛玉南下湘州巡視,湘州地方的官員、士紳,幫派眾人早就知道了。
而她一路上所作所為,也早已傳開,衛玉的船才一靠岸,岸上已經有人等候多時。
燈火通明中,岸邊眾位衣冠楚楚,華裳影動,如同幻境。
就在衛玉上岸之時,隔著十數丈,河岸邊上的一艘船內,小侯爺羅醉笑望著這一幕,說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吧。”
在他對麵窗邊坐著的少年,半邊臉浸在暗影之中,墨畫般的眉眼,他盯著岸上正跟眾人寒暄的衛玉,緩緩籲了口氣。
先前宿九曜負氣離開,正被武威鏢局的季安二公子撞見。
先前城隍廟,宿九曜跟銀蛇劍於白雪皚皚的屋脊決戰,猶如天人。二公子對他十分仰慕,如今遇上,又見他神色鬱鬱,二公子便力邀他到鏢局歇腳。
宿九曜本不向理會任何人,隻是季安年紀小,又是一腔喜歡,竟不憚被小九爺冷對,偏小九爺是個麵冷心熱的人,被這少年的熱忱打動,索性隨著他回了武威鏢局。
所以先前衛玉從定縣啟程,鏢局的人在送彆之時雖然發現了小九爺不在,但卻沒有人詢問,就是這個原因。
小九爺在武威鏢局住了一夜,次日,二公子卻來跟他商量一件事。
原來武威鏢局當然是不會去參加順德府武林勝會的,可當天就有消息傳過來,說是朝廷的欽差、衛巡檢將親自出席武林大會。
聞訊之後,已經有很多本來不打算去與會的各門各派也紛紛前往了。
武威鏢局這邊眾人雖然疑惑,覺得衛玉並沒有提及此事,但是這消息傳的很廣,他們也不便懷疑。
正好二公子季安想去開開眼界,而且他年少氣盛,覺著不該被一鷺鏢局打壓了後就不敢出頭了,隻礙於鏢局的人都不願前往順德府,如今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宿九曜,二公子心思活絡,就勸說小九爺跟他一起同往。
宿九曜自然並無此心,可是季安說了衛玉會去,小九爺心裡不由也活絡了。
兩個少年一個是麵熱心熱,一個是麵冷心熱,竟是一拍即合。
當天,季安就同宿九曜私自往順德府來了。
二公子熟門熟路,很快找了客棧入住,眼見到處都是些武林眾人,他少年心性,十分歡喜。
次日兩人在街市上閒逛,宿九曜雖想見衛玉,可又不願讓她知道自己會跟了她來,而且他因為生得過於出色,所到之處,總會被人盯著看,還有些好色的混賬不憚靠近,言語調戲,雖然總被他痛打一頓,但每每平白生事,叫他很是不喜歡。
正好街道兩邊許多攤販,其中就有賣麵具的,宿九曜就選了一個遮住了麵容。
不料兩人入場的時候,狹路相逢,被一鷺鏢局的人發現。
一鷺鏢局本來也早聽聞武威鏢局不會來與會了,如今見他們如此膽大,便有人過來挑釁。
季安的武功自然比不得他們,又是偷跑出來的,隻權且隱忍,一鷺鏢局的人見狀越發出言不遜,動手動腳,二公子幾乎吃虧,還好宿九曜就在身邊不遠,察覺不對返了回來。
他一向寡言而決斷,出手又狠絕,一個照麵就把一鷺鏢局的幾個人打趴在地。
誰知當日在擂台上,一鷺鏢局的總鏢頭在贏了一回合後,公開點名挑釁武威鏢局。
原來總鏢頭聽說了自己門中弟子被宿九曜打傷,自然認定是武威鏢局之人所做,於是便想借著此次盛會,一來報複,二來教訓,勢必得讓武威鏢局的人從此不能翻身。
二公子在台下心頭縮緊,可雖然知道自己武功不比人家,但人家已經指名道姓了,這時候又豈能當縮頭烏龜。
正準備跟他拚了,冷不防宿九曜將他往後一攔,自己縱身跳了上場。
這就是開始之初,從此一發而不可收拾。
宿九曜本來以為衛玉會出現在這裡。
可是到了場中,他環顧周圍,並沒看到人影,隻瞧見主位上郭知府高高在上,身邊兒都是府衙跟城內的士紳等有頭有臉的。
他抱著希望而來,此刻大失所望,心中本來就懷著一腔無名的怨憤。
又見有人公然挑釁季安,小九爺心中那股怒氣升騰,無法遏抑。
台上,一鷺鏢局那總鏢頭間對麵是個戴著麵具之人……雖看不見容貌,可隻看身形就知道是個少年。
何況季安叫他“小九爺”。
那總鏢頭冷笑,覺著年紀這樣小,自是不成氣候,認定是不知天高地厚來送死的。
誰知兩人才一過招,就吃了大虧。
宿九曜來勢極快,直劈中路,總鏢頭躲閃不及,給他一錘擊中胸腹,一口氣上不來。
身邊一陣風過,是小九爺擦肩而過,刹那間他腳下一踹,正踹中總鏢頭的膝窩。
總鏢頭站立不穩,猛然向前,單膝跪倒在地,人搖搖晃晃,捂著肚子趴了下去。
這一招都還沒有完,已經分出勝負。
而直到總鏢頭跪地,台下那些嗡嗡然議論的聲音還沒有停,有人在議論上台的是什麼人,為何看著年紀不大,也有人疑問為何會戴麵具,更有些好事之徒在起哄,不屑一顧等等……誰知突然出現了這令人震驚的一幕。
頓時之間,滿場死寂。
有人喃喃:“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除了前排幾個德高望重功力深厚的宗派高人,幾乎大多數人都沒看清宿九曜做了什麼。
總鏢頭被抬了下去,宿九曜並不留戀,剛要離開,卻另有一人跳上來將他擋住。
一鷺鏢局如此狂妄,殺了武威鏢局的人,那“楊知縣”還偏袒於他們,這自然是有緣故的。
武林跟官府之內,都有他們“交好”的勢力。比如此刻上台的這位,就是五大宗派之中華山派的人。
雖然宿九曜一招就把一鷺鏢局的總鏢師打趴下了,但正因為他動手太快,導致許多人沒看明白。
大多數人還以為,全是總鏢師大意的緣故。
所以要趕緊找回場子。
“你是什麼人?摘下麵具!”那人厲聲喝道。
宿九曜哪裡理會這個,橫豎打趴了一鷺鏢局的人,已經完事,他轉身就要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