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聽說宣威將軍到了, 微微一笑。
令小太監速傳,他看了一眼衛玉:“你剛才說什麼?”
衛玉心裡空了一會兒,但就在她要開口回答的時候, 太子卻說:“你跟宿小將軍也算是舊日相識, 正好他來了,自然得見上一麵。”
此時外頭已經響起了腳步聲, 緩緩而至, 並不沉重卻壓迫力十足。
衛玉豎起耳朵, 悄悄往旁邊兒退開了一步,試圖讓自己不那麼顯眼。
眼角餘光中,一道人影出現的門口。
小太監先走兩步,俯身:“殿下, 宣威將軍到了。”然後退開。
外間宿九曜邁步而入。
地上放著一個青銅熏爐,裡間燃著檀香, 煙氣嫋嫋,香味兒恰到好處。
可就當宿九曜走進室內的時候,那本來緩緩向上的煙氣隨風猛烈搖曳,檀香的氣味被衝淡,空氣中好像多了些許類似來自山林中的天然氣息, 另外就是……似有若無的血腥氣。
衛玉揉了揉鼻子,忍住打噴嚏的衝動。
可她還是沒忍住,偷偷地瞄了宿九曜一眼。
衛玉咽了一口唾液。
從她所站的角度,衛玉看到了少年最精致的側臉,濃黑如墨的長眉斜飛入鬢, 他略微垂眸,長睫一動不動,氣質冷靜而沉穩。
恍惚中, 衛玉似乎又看到了記憶中的那個宿雪懷。
一年半將近兩年的時間,她熟悉的少年會變成什麼樣子?
就是現在的這樣。
宿九曜明顯已經比衛玉高了,也比先前長開了些。
以前他年紀太小,又總是顛沛流離的,身形過於纖瘦單薄。
可現在,就像是拔尖的青竹,迎風的鬆柏,他的肩膀仿佛也略寬了點,越發顯得腰細而腿長。
尤其是舉手投足之間,給人一種光芒瀲淡,所向披靡的感覺。
原先的少年稚氣是減了不少,多了些頂天立地的氣勢。
衛玉錯愕之餘,有些欣慰的是,宿九曜的臉上沒有刺青,隻是在左邊下頜處有一處小小的劃痕,無傷大雅。
隻不過,宿九曜自打露麵,他是一次也沒看過衛玉。
進門之後,從行禮到平身,他的眼中好像隻看見了太子。
李星淵打量著宿九曜,也有些驚訝於他的變化。
那個有點沉默而內斂的少年,身上多了些懾人的鋒芒,銳不可當。
然而,隻要一想這兩年不到的時間裡,他經曆了大大小小的多少次戰事、經曆了多少回生死關頭……“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就算年紀隻有十六歲,他如今已經是一個合格乃至極頂尖的少年將軍。
這少年實在了不得,堪稱驚豔絕倫。
太子心想,若把宿九放在京城的話,跟那些和他同樣年級的公子哥兒們比起來——李星淵能夠想象那些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在小九爺麵前會是如何的不堪入目。
就好像是一群麋鹿,豬羊,或者白兔,麵對著一頭下山猛虎,敏捷的豹子,嗜血的孤狼。
太子有一點恍惚。
若論私心,太子覺得自己手中的可用之才、如果能多幾個如宿九曜這樣的就好了。
那彆說是西狄人了,橫掃六合也不在話下。
哪怕有這麼一個,已經算是至極幸運。
但另一方麵,李星淵又有點兒隱隱的不安。
起初太子還竭力壓製著自己的這種不安情緒,可是很快,他發現自己要壓不住了。
“先前黃總鎮說宣威將軍親自帶兵迎敵去了,本來還以為要讓孤等上兩三天,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如何,鎧城的戰事已經消停了嗎?”太子和顏悅色的問。
“回殿下,隻是暫時。”宿九曜麵無表情:“黃總鎮一再派人去催,所以才緊急趕了回來。”
太子挑了挑眉。
李星淵望著少年冷峻的神情,東宮殿下所到之處,上下官員無不笑臉相迎,恭恭敬敬,生怕哪裡做的不周到,不小心得罪了太子殿下。
這還是太子一路來,頭一次看到如此冷靜幾乎冷漠的臉色。
這少年不逢迎,不阿諛,甚至連一點笑臉都沒有。
雖然行過禮跪在地上,但是身形筆直,似乎就算是麵對的太子殿下,他也並不比對方低上一頭。
這讓太子心中有一點不爽。
“哦,原來是黃世鐸,他也太多事了。”太子笑笑:“宣威將軍似乎不大高興,是不是耽誤了你鎧城的軍務?”
衛玉從最開始聽著小九的應答,暗暗皺眉,聽到這裡,更是不由地抬起頭來。
心想:“喂,千萬不要說錯……”
但虛與委蛇顯然不是小九爺的性子。
宿九曜道:“殿下傳召,自然不能違抗。”
這簡直等於直接回答了太子,的確是“耽誤”了。
李星淵哈哈笑了兩聲,他饒有興趣地望著少年:“這麼說你此番回來……完全是迫不得已?倒是孤打亂了你的安排了?”
“倒也不能這麼說。”宿九曜回答:“末將聽令行事罷了。”
太子眯起雙眼。
他察覺到少年身上不肯收斂的鋒芒,包括宿九曜的應答、態度,似乎頗為針對。
太子猜測,他為何如此。
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衛玉在旁邊聽的頭皮發麻。
她幾次打量太子,也看出了太子隱隱流露出了一點慍惱之色。
但太子涵養很好,所以還在隱忍。
衛玉想要打圓場,可又知道自己不應該在這時候貿然插嘴。
她想要對小九爺使個眼色,可是小九連看都沒看她,就好像屋裡沒有衛玉這個人。
衛玉甚至懷疑宿九曜是不是真的沒發現自己在這裡?
不過……怎麼可能,一來他的武功高強,從來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最是機敏。
二來就算是個最尋常乃至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但凡入內,一眼也能發現衛玉。
她又不是真的隱身了。
那麼隻剩下一點,宿九曜是故意的,故意不理她,故意不看她。
衛玉無奈之餘,心想這也是理所應當的。
畢竟兩個人在京城之中的那次分彆鬨得十分不愉快。
假如有個人像她傷害小九爺那樣傷害自己,那麼她心裡一定會對那人恨之入骨,視而不見是最起碼的。
甚至按照她向來的行事,還要睚眥必報呢。
殿內的氣氛已經有些緊張,幸虧還有個崔公公在旁邊。
衛玉不便開口,崔公公見勢不妙急忙說道:“小將軍著急而回,也是黃總鎮的美意……你可知道太子殿下這一次親自駕臨,正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要封賞小將軍你?”
崔公公是在提醒宿九曜,至少要感恩戴德。
小九爺垂首:“末將多謝皇上,多謝太子殿下。”
他雖然嘴裡說著多謝,但是臉色依舊淡然,口吻也同樣,簡直就好像隨口在敷衍一樣。
崔公公都忍不住變了臉色。
要知道對於平常人來說,皇帝的封賞自然是天大的事情,太子親臨,更是祖墳冒青煙。
可是對於小九爺來說,這就好像是麵對一個必須要答複而心裡很討厭的應酬,如此而已。
崔公公忍不住看衛玉,錯愕而無奈,同時又有點兒擔心。
李星淵的溫和似乎也有裂開之勢,開口說道:“宣威將軍要是真的有公務在身,就算不肯回關,孤自然也不會為難你。跟皇上的封賞相比較,自然是邊觀的安危比較重要。你說對嗎?”
宿九曜沉默:“殿下說的是。”
崔公公簡直要暈倒,忙道:“殿下也正是因為知道這野狼關離不開你,所以才特意從豫州趕到長懷縣的。本來按規矩是要小將軍親自去豫州領旨的,殿下這樣做,正是體恤小將軍的原因。”
宿九曜總算回了句:“是,多謝殿□□恤。”
李星淵見他終於乖乖的答應了兩聲,才一笑說:“孤親自來長懷縣,其實也是有些好奇,那鎧城到底是什麼模樣,不知道可有機會去看看鎧城的風物?”
“殿下,還是不要出關的好。”
“嗯?”李星淵看向他:“孤出關又能如何?”
沉默。
冷場,然後是尷尬。
太子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問話,對方竟然不理會。
“莫非是有什麼顧忌?”李星淵很善解人意,心裡已經動怒:“小將軍隻管說就行,孤喜歡聽實話。”
衛玉有一種不妙的預感,如芒在刺。
崔公公左顧右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