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在偷雞摸狗,我非得把他吊起來,拿鞭子用力的抽他不可。”
潘垚見他說的凶,顯然不是在放狠話。
這時候的法律不夠普及,村子也更抱團些,往上數幾代,村民間甚至都是親戚,要是有外村人來偷,為了威嚇賊人,那小偷還真的會被吊起來打。
潘垚探頭看了看,那邊,陳頭頭正在問大家夥兒,是否有在夜裡聽到什麼動靜。
水管又重又長,偷拿肯定是有動靜的。
他還吩咐了人去瞧鄉路上的車軲轆痕跡,水管重,用車子倒運,肯定有痕跡和汽車發動的聲音。
最後,大家夥兒看了一通後,都說沒有。
沒有車輪痕跡,也沒有聽到汽車的聲音。
陳頭頭若有所思。
潘垚仰頭問潘三金,“會不會還在村裡?”
潘三金皺著眉搖頭,“不清楚。”
這時候的水管是鑄鐵的,這批水管就算是拿去當廢鐵賣都值一筆錢。
陳頭頭和潘垚想的一樣。
既然夜裡沒什麼動靜,說不定那水管還藏在村子的哪個旮旯角落裡,隻等風聲過了,賊人才將這些水管翻出,賣個好價錢。
陳頭頭吩咐村民在村子裡先找找。
很快,村西老劉家前頭空地上的人都走光了。
水廠的技術人員整整白帆布背包,跨上自行車。
“陳隊長,那我也先走了,等你們水管找回來了,再去鎮上尋我。”
“一定一定。”陳頭頭擠上笑容,“今兒真是麻煩民珍了。”
“客氣了。”被稱為民珍的人擺了擺手,蹬著自行車走了。
自行車一走遠,陳頭頭臉上的笑容也垮了。
“大隊長。”潘三金喊了一聲。
“是三金啊。”陳頭頭轉過頭,瞧見潘三金,有些意外,“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潘三金示意潘垚將瓜遞給陳頭頭,笑得有些憨厚老實。
“吃瓜吃瓜,大隊長辛苦了。”
天氣熱,陳頭頭本來就被曬得頭頂生煙,剛剛一番生氣和詢問,話說得多了,他感覺就連喉嚨和鼻孔裡都要冒出熱氣了。
“是啊,可把我熱壞了,這幾天忙的啊,我覺得我就不該叫陳頭頭,應該叫陳牛牛。”
陳頭頭吐槽不斷,說著話的時候,他用力哼了哼不順的氣。
配上他那比一般人更高更大的身子板,彆說,還真有些像陳牛牛。
潘垚眯眼偷偷笑,還是頭鼻孔哼氣的大水牛。
陳頭頭也沒和潘三金客氣,伸手接過了潘垚遞來的瓜。
“多謝阿妹了。”
因為是大水牛,潘垚瞧陳頭頭挺順眼的,“伯伯,去樹蔭下吃呀。”
“好好。”陳頭頭一邊往前走,一邊和潘三金誇道,“娃兒細心著呢。”
老劉家前頭是條河流,河岸邊楊柳垂河,一棵大榕樹冠如華蓋,樹下是大石頭壘的長凳。
西瓜清甜多汁,陳頭頭怕將瓜的汁水吃到衣裳上,也沒什麼村長的包袱,捧著塊瓜蹲在地上。
他重重的咬下一口,隨即囫圇的誇讚,道。
“唔,甜,這瓜甜!”
潘三金樂嗬嗬的笑,“大隊長喜歡吃,回頭我再送兩個到你家裡去。”
潘垚瞅了她爸一眼,潘三金反過來衝她眨了眨眼睛。
潘垚忍不住偷笑,唇畔漾起小梨渦。
他爸這是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為了那戶口證明的事,那是恨不得陳頭頭多吃幾個瓜呢。
奈何,陳頭頭是個板正性子的,天熱吃一塊瓜不算什麼,讓村民給他家裡送瓜,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前者是官民一家親,後者嘛,那就是作風問題了。
“彆!”陳頭頭抬手拒絕,說了個頗為一語雙關的話,“我就這麼個肚子,可揣不下那麼多瓜。”
低頭唰唰唰的將瓜瓤啃儘,陳頭頭問潘三金。
“說吧,找我什麼事?”
“沒事沒事,就過來看看。”
“打量著蒙誰呢。”陳頭頭劈頭就道,“沒事的話,你這麼大熱的天在外頭晃悠?閒的啊!”
潘三金:……
頭頭今兒是有些暴躁。
“伯伯,我爸想問問你,關於我上學的事。”潘垚開口。
小丫頭的聲音清脆,像晨間樹梢頭的小鳥。
陳頭頭側過頭,正好撞進小丫頭瞧來的眼睛,隻見她笑了笑,眉眼彎彎。
一瞬間,陳頭頭想起家裡老娘做的馬蹄糕,晶瑩剔透,軟軟糯糯的。
這一下,因為村裡水管丟失的暴躁著急,莫名的去了幾分。
“讀書?”陳頭頭重複。
下一刻,他恍然,“是要村裡幫忙開上戶口的證明,是吧。”
“哎。”潘三金應道,眼睛盯著陳頭頭看,“隊長,能蓋吧。”
村裡誰不知道潘三金多年無子啊。
陳隊長瞅著潘三金,心硬如鐵。
一句不能正想脫口而出,餘光掃到潘垚,隻見小丫頭巴巴的看著自己,眼睛又大又亮,裡頭有著期望和信任。
這一句不能,一下就哽在了喉嚨裡。
陳頭頭歎了口氣,看了潘垚一眼,拉著潘三金走到一邊,小聲道。
“三金啊,不是我故意為難你,咱們都住一個村子的,我就虛長你幾歲,算下來都是一個輩的,你和愛紅生沒生孩子,我能不知道?”
潘三金:“我領回來的,就是我閨女兒。”
他也倔強,“親的,嫡親親的,不能算養女。”
陳頭頭手指著他,“哎,就是這難辦了,問題就出在了這裡!”
“你要是說是養女,把小姑娘來的地方說清楚,做個收養的證明就行,可是,你非咬定了嘴說是親生閨女,我又知道這不是你親生的。”
他重重的將右手手背朝左手掌心砸去,一副為難模樣。
“你這不是讓我謊報嘛!”
“不成不成,”陳頭頭連連搖頭,“我還沒做過這事呢。”
說到這裡,陳頭頭都不敢瞧潘垚了,就怕小姑娘眼裡流淌出失望和受傷。
嘖,他這個說一不二的大老爺們,有些受不住啊。
潘三金反手拉過陳頭頭,語氣認真。
“陳隊長,你有所不知,盤盤她就是我親閨女兒。”
陳頭頭狐疑,“親的?”
潘三金重重點頭,“親的!”
這下,陳頭頭看潘三金的眼神有些不對了,上下打量,透著點難以置信,又帶著嫌棄。
一副沒想到三金你是這樣的人的嫌棄。
潘垚:……
她爸這是自己給自己抹黑啊。
潘三金半點沒察覺,緊著就把自己做的胎夢說了說,最後道。
“盤盤她就是我潘家的孩子,都怨我,身子不爭氣,盤盤才去了彆人家,當了幾年彆人家的孩子,委屈孩子了。”
陳頭頭越聽越麵無表情:……
“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潘三金意外,“你不信?”
陳頭頭:……
他甩了甩頭,“不和你瞎掰了,真是的,我都快被你搞迷糊了。”
陳頭頭想跑了。
“對了,村子裡還有一堆事,我就先走了。”
“你回去再想想,把孩子哪家抱來的說清楚,補辦好送養和收養的手續,孩子也能上戶口,也不耽誤接下來的讀書。”
“阿妹,伯伯走了。”
陳頭頭草草說了幾句,衝潘垚揮了揮手,腿腳麻利的跨上自行車,騎車走了。
“欸,這就走了?”潘三金瞪著陳頭頭遠去的背影。
“爸,要不就辦收養手續好了。”潘垚拉了拉潘三金的手。
“不成。”潘三金氣悶,“你就是我親閨女兒,咱們和吳家沒關係了。”
“爸再想想辦法,盤盤你不要急。”潘三金安撫潘垚。
“好。”潘垚點頭應下。
她其實也不急著當小學雞,真的。
潘三金騎上自行車,帶著潘垚先家去。
……
“半仙,潘哥,這麼巧又碰到了啊,哈哈。”
鄉間的路上,迎麵騎來一輛自行車,這自行車後座的位置被加長加大了,左右各擺一個大大的竹編籠子,裡頭有嘰嘰嘰的聲音。
潘垚探頭一看,籠子裡堆了稻草,裡頭裝了數十上百的小黃雞。
“嘰嘰嘰嘰。”小雞湊在一起。
潘垚歡喜,“耀祖叔,你真辦養雞場啦?”
來人正是李耀祖。
“是啊。”李耀祖笑得爽朗,“這些都是我從附近村子收的雞苗。”
潘垚瞧了瞧,“你不是喜歡公雞嗎,怎麼大多數是母雞?”
李耀祖眼裡有驚喜,“半仙,你還能瞧小雞的公母?”
潘垚愣了愣,是哦,她真是厲害了,居然還能瞧出小雞的公母了。
潘垚遲疑的點了點頭,“氣息不大一樣。”
李耀祖的彩虹屁又要襲來。
“真不愧是半仙,不單單會看人,這看畜生的本事也不差,眼神真好。”
潘垚:……
這話聽起來有點怪,她勉強當做是在誇她吧。
李耀祖瞧見潘垚,心情激動,掉了個車頭,和潘三金並排齊驅。
“潘哥,我去你家討口涼茶喝,你不介意吧。”
潘三金心情正不痛快著呢,正想說介意,轉而想起一件事,話頭又止住了。
這李耀祖是誰?他是陳頭頭的大侄兒啊!
聽說陳頭頭的媳婦是他老姑,一眾侄兒裡,最疼的就是李耀祖了。
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風,不是龍卷風,不是刮台風,更不是颶風,它必須得是枕、頭、風!
想通這點,再看向李耀祖,潘三金的眼神都慈愛了。
“咱大侄兒來了?”
“嗐,跟我還瞎客氣,一口涼茶說什麼討不討的?生分!走走,跟著我家去,我給你喝一缸的涼茶!”
潘三金豪氣揮手,揮斥方遒。
李耀祖打了個寒顫,看著潘三金的眼睛都帶著驚嚇了。
“潘哥,你怎麼還掐著嗓子喊我了?怪彆扭的。”
“咳咳。”潘三金清了清嗓子,“我這是太高興了。”
“爸,你剛才喊錯耀祖叔了。”自行車橫杠上,潘垚突然插話。
“什麼?”潘三金還沒注意到。
“我叫他叔,他喊你潘哥,你不該叫他大侄兒的。”
潘垚想了想,認真的糾正。
“你該喚他一聲,小老弟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