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哪裡見過這等陣仗, 頓時,個小夥子都青白著一張臉,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眼裡有狐疑和猶豫。
覺得這一刻, 對方也又些嚇人,臉白得像鬼, 不像是平時的他們,也不知道有沒有被鬼附了身。
一時間門, 空氣都好像凝滯,隻聽呼吸聲急促。
“呼哧呼哧, 呼哧呼哧……”
“船老板,等等,等等我……這兒還有人要趕船,等等我啊。”
又一聲焦急的聲音從霧中傳來, 聲音由遠及近, 伴隨氣喘籲籲的聲音,還有踢踢踏踏沉重的腳步聲。
人轉頭去看。
果然, 原來倒在血泊中的人影又不見了,地上隻有浮土, 沒有鮮血, 看過去乾淨極了, 下一刻,就見扛著大包小包的男人又出現了, 急慌慌的往前奔去。
再次擦身而過時,真子緊緊捂著自己的嘴巴鼻子,眼睛瞪得老大, 裡頭布滿了驚恐。
……
好半天,在男子的死亡又一次重複時,真子哭喪著臉,扯了扯兩人的袖子,幾乎是以氣音問陶一鋒和陶小寶,
“一鋒哥,小寶哥,這下怎麼辦啊。”
陶小寶沒有說話,隻狠狠地咬著後牙槽。
不狠一些不成啊,要是放鬆一點,他的牙齒絕對打磕絆了!
旁邊,陶一鋒的手也捏緊了自行車的車把,頭上冷汗直下。
向來愛笑爽朗的麵上也沒了其他表情。
怎麼辦?
他也想知道該怎麼辦啊!
“彆怕,咱們往前走,我聽家裡老人說過,每個人身上都把火,隻要火不熄,那鬼就奈何不了我們……”
“我和你們說啊,要是聽到了什麼動靜,甭管是什麼,咱們都不能回頭,不能讓這把火被熄了,聽到沒!”
陶一鋒聲音拔高,片刻後,他鎮定了下心神,勉強穩住自己的聲線,目光落在其他兩個麵上,神情嚴肅又認真。
“從現在開始,咱們都不能叫彼此的名字。”
鄉下地頭,總有那麼一些奇怪的故事,像什麼被鬼喊了名字,應了之後,便會被鬼帶走之類。
陶一鋒人都是聽過這些故事的。
真子用力地點了點頭,“一……咳,哥,我知道了!”
顯然,真子是真的憨,他差點又喊了陶一鋒的名字。
旁邊,陶小寶立刻想到剛剛這小子,一口一個一鋒哥,一個小寶哥,當即臉色青了青。
“你個傻小子!”陶小寶給了他一個腦崩子。
末了,他和陶一鋒對視一眼,兩人皆是苦哈哈。
陶一鋒樂觀,慶幸這鬼就算知道了他們的名字,那也不知道他們姓陶,不怕不怕。
……
人騎著自行車往前,真子坐在陶小寶後頭的車後座上。
周圍起了霧,明明是黃昏時候,太陽落山,天色才籠上一道黑,四周卻晦澀黯淡得厲害。
前頭的船客越走越遠,身形影影綽綽,瞧不真切。
蹬自行車的陶一鋒和陶小寶都有些著急,這眼瞅著前頭的人越走越遠了,他們還被困在這兒,怎麼走也走不出去。
鬼打牆,當真是鬼打牆。
春日時分,陶一峰和陶小寶兩人蹬的是滿頭是汗,後背濕漉漉沁著汗,一陣涼風吹來,涼颼颼又陰深。
“我們歇一下吧。”陶小寶開口。
他正想說什麼,突然,整個人僵住了。
隻聽自行車急急地刹住,輪胎在石頭地上滑過,地麵上頭有一層薄沙,瞬間門,車子有些滑胎,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聲音。
“齜——”
陶一鋒皺眉,壓低了聲音,“怎麼了?”
陶小寶牙齒都在打顫,好半天才道。
“自行車,輕了。”
“我的自行車輕了。”
陶一鋒一驚。
陶小寶載著真子,真子年紀十七,雖然長得偏瘦一些,個頭卻不矮。
這樣的人坐在自行車後頭,蹬車是有些累的。
更何況,他們一直在碼頭這一片地方打轉,這路,它多是上坡路。
按理來說,這自行車後座該是沉甸甸的,蹬起自行車來得使大勁兒。
不知什麼時候,陶小寶覺得自己蹬起自行車來,一點也不費勁,輕輕鬆鬆的,車輪子就軲轆軲轆地朝前滾動了。
陶小寶想回頭看。
陶一鋒厲聲,“不能回頭!”
陶小寶僵了僵。
這一瞬間門,他想了很多,真子去哪裡了?他是不是被鬼抓走了?那小子是不是哭喪著臉,在那兒呼著喊著,找他和陶一鋒。
陶一鋒臉上麵皮跳了跳,他看著濃霧,眼神戒備。
“鬼都是狡猾的,它肯定是在引著咱們回頭,大哥,兒還等著咱們救他,咱們千萬彆自己亂了陣腳。”
因為不能喊名字,陶一鋒便將人按年齡排了序,陶小寶老大,真子老,他自己當那老二。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走遠了一些,剛剛一直重複著男子趕船摔跤的事,這會兒也停歇了。
按理來說,不看那男子摔得血糊糊的一幕,陰森和瘮人應該減弱一些,然而不是這樣,事實恰恰相反。
看著怎麼走都走不出的碼頭,周圍有迷霧茫茫,陶一鋒和陶小寶心裡像墜著沉甸甸的秤砣,更沒底了。
就怕突然躥出點什麼,比如說,帶著血的真子……
這樣一想,瞬間門,濃霧彌漫,又有腳步聲從霧中傳來……
……
芭蕉村。
周愛紅煮了一日的大鍋飯,都憊懶了,準備今晚就吃鴨肉煮粉乾。
白天留在甕罐裡的粉乾熱了熱,大火舔邸鍋底,大鍋裡的粉條“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泡。
很快,一股誘人的鮮香就傳出。
長長的粉條碎成小段小段,潘垚拿小杌凳墊在腳下,站在灶台前,將自己早就切好的芹菜段往裡頭倒。
鍋鏟攪拌,末了拎了醋瓶子,潘垚嘀嘀咕咕。
“好香,再添點醋就能更香了。”
“好啦好啦,媽媽來就好了。”周愛紅笑著接過潘垚手中的醋瓶子和鍋鏟,催促道,“去瞧瞧你爸爸回來沒。”
“好嘞。”潘垚跳下小杌凳,朝院子外頭跑去。
潘金還沒有回來,潘垚搬了張小杌凳,坐在院子的枇杷樹下等著。
春日到了,枇杷樹上那小巧的白花凋謝去,不知什麼時候,寬大葉子間門掛了果。
枇杷果小小的,還是青皮模樣,一瞧就酸。
“叮鈴鈴,叮鈴鈴。”潘金自行車的鈴聲響起。
潘垚一下便回過了頭,衝著潘金搖了搖手,喊道,“爸爸!”
“哎!”潘金隻覺得自己一顆心都柔軟了。
枇杷樹下,小姑娘坐著小杌凳,抬頭看樹上的枇杷果,那小模樣怎麼看怎麼可愛。
“要吃果子嗎?”
“不吃,酸!”潘垚皺了皺鼻子。
潘金哈哈笑,“咱們不吃枇杷,爸爸明兒給你采桑葚,龍舟廠附近就有,爸爸明兒帶回來。”
“謝謝爸爸。”潘垚期待。
潘金揉了揉潘垚的腦袋,推著自行車進了院子。
他將自行車停在堂屋,這時候的自行車有鋼印,輕易是丟不了。
不過,一輛自行車可不便宜,潘金愛惜得很,空閒了便要拿著布對它擦擦洗洗。
春日夜裡露重,他可舍不得將自己的自行車擱在院子外頭。
……
搪瓷大海碗裝著滿滿一碗的粉乾,端了上來,老鴨蘑菇的香氣霸道,又帶著粉麵獨有的香氣,醋溜溜的酸香味一衝,潘金肚子的饞蟲就起了。
他喜滋滋道,“這是擱了香醋吧,我就愛吃這一口。”
“盤盤擱的。”周愛紅嗔了一眼,“她呀,和你一樣,新鮮的粉乾還不愛吃,就愛吃這熱過一趟的,還說擱了醋,酸香酸香的更好吃。”
要她來說,那還是新鮮的更好吃。
潘垚從大海碗裡抬頭,衝潘金笑了笑。
潘金護著潘垚,“盤盤說得對,就是這樣的才好吃,我也愛吃這一口。”
……
一家人白天各忙各的,夜裡睡的也早,就吃飯時候最是熱鬨。
周愛紅問起了潘金,“今兒怎麼回來遲了,廠裡很忙嗎?”
潘金,“忙倒是還好,就是今日,老方去看侄子侄女了,他手裡的活兒,我就幫著做了些。”
聽潘金提起老方去看侄子侄女,周愛紅歎了口氣。
“應該的,都不容易,咱們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瞧見潘垚好奇的看來,周愛紅想了想,解釋道。
“就時常和你爸爸一道做活的方伯伯,他有個弟弟,做了九龍鎮一戶陳姓人家的上門女婿。”
“前年時候,他托人找了個活兒,市裡防汛辦招人,他要去扛沙包。”
“路上著急趕路,碼頭邊的船要開了,他心裡著急啊,怕遲了工作得丟了,就這樣跑了起來……”
“大包小包的,扛的東西又多,後來摔了一跤,就再也沒有站起來了。”
周愛紅惋惜,“聽說才二十七呢,留了一兒一女。”
“小的那個今年也才歲,聽你方伯伯說,那弟媳婦去年改嫁了,兩個孩子就留給了爺爺奶奶,老人家年紀大了,就是想操心,也沒那個心力,隻有嫁人的姑姑還會管一管……”
“你方伯伯不放心,就經常帶了米麵和錢過去看人。”
潘垚聽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這上門的人,孫輩是依著阿媽當爸爸那樣稱呼,這姑姑,其實就是姨姨,爺爺奶奶,那也是女方家的父母。
“摔一下就死了?”潘垚瞪大了眼睛。
“是啊,也是寸,正好磕到頭了。”
“不過,我聽你方伯伯說,就是沒磕到頭,他這弟弟這一摔也是懸。”
“他跑得太急,東西又多,那會兒臉紅得厲害,這一摔,那那口氣就沒喘上來,當場人就沒了。”
潘垚聽了也是一陣唏噓。
年紀輕輕的便沒了,確實讓人惋惜。
還是家裡的頂梁柱呢。
“方伯伯和那姑姑,他們人真好。”潘垚幫周愛紅收拾著碗筷,還感歎道。
周愛紅不以為意:“都這樣,誰家都有困難的時候,家裡人不幫,小孩就得餓死了,能幫一把是一把了。”
聽著周愛紅樸素的話,潘垚想著,大概,這便是血濃於水的兄弟姐妹情吧。
人真是複雜,窮苦的時候,反而能將心擰成一條繩,富貴了,反倒有了雜思。
……
夜一點點深了,春寒料峭。
夜裡時候,外頭起了霧,猶如薄紗漂浮,落在樹梢頭,落在地上的小草上,落在窗戶的玻璃片上……凝結成水。
潘垚撐著手坐了起來,元神瑩瑩有光。
她瞧了瞧床上是睡得又香又熟的身子,湊了過去,趴在床邊瞅了瞅,還稀罕地捏了捏自己的小鼻頭。
末了,潘垚偷偷一笑。
下一刻,她猶如一陣風,從窗戶的縫隙中吹出,貼著青草呼呼而過。
潘垚玩了好一會兒,直把自己卷得滿身泥土和青草的香氣,抬手一看,還有露珠冰涼涼的感覺的,這才覺得痛快。
……
小廟那處還氤氳著月華,不過不見府君的身影,潘垚也不介意,身形一卷,如清風一樣往前。
蘆葦蕩的野鴨子,江裡的大蚌,趴在石頭上曬月亮的大龜……潘垚悄悄地掠過。
蘆絮被卷起,落在江麵上,流水嘩嘩,淌著蘆絮,讓其朝遠方飄去。
大江下頭,潘垚挑挑揀揀,撿了個最大的蚌殼撈起,夾在咯吱窩窩下,準備明兒熬湯喝。
她瞅了江麵上漂浮的蘆絮,瞧了一會兒,覺得頗為好玩,這會兒玩累了,索性也躺在了江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