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注意到,在草叢的另一邊,一棵楊樹下,一位女子拉著小娃兒的手,靜靜地看著眾人離開。
“娘,小寶還想和哥哥玩。”小寶仰著頭,晃了晃女子的手,央求道。
月光下,那張天真的臉顯得有些慘白。
女子笑了笑,抬手撫了撫小寶的腦袋,“乖,今兒人多,小寶明兒再找哥哥玩吧。”
“哥哥拿了小寶兒的洋畫,小寶兒自己也能尋到他。”
“好耶好耶,明兒再玩。”
小寶興奮地拍了拍手,一時間,楊木嘩啦嘩啦作響,猶如萬千對的手在鼓著掌。
……
考完了試,老師們批改著卷子,還未到七月,小朋友已經開始放起了暑假。
潘垚捧著塊瓜,吃得眼睛微微眯起。
“我最喜歡這個時候了。”
於大仙搖蒲扇,聽到這話,他斜睨了一眼,“為什麼?因為可以吃西瓜?”
“不不不。”潘垚搖了搖頭,笑得狡黠。
“暑假是從七月份開始,六月底等待成績的日子,又不用上學,又不用寫作業,過完了它,還有整整兩個月在等我,想想都美呢!”
今兒才一十六號,剛剛考完試兩天,等到一十九再去學校拿成績單和暑假作業,那才真正的開始放假期。
在潘垚看來,現在的每一天假期,那都是附贈的,她就像掉到米缸裡的小老鼠一樣,歡喜得不行,心裡的踏實感滿滿。
“哈哈。”於大仙聽得哈哈一笑。
他進了屋,將潘垚練大字的宣紙和筆墨搬了出來。
“學校的作業是沒有,不過,師父布置的作業,那是一天不能少!”
潘垚瞪於大仙,“師父,你真掃興!”
看著小姑娘氣哄哄的樣子,於大仙又是哈哈一笑。
……
夏日時候,晝長夜短,白日的日子悠長。
清晨時分,太陽雖然也耀眼,但那風從山林方向吹來,帶著昨夜的露水,還有幾分涼意。
到了中午時候,到處都曬得慌,樹上的葉子發蔫地打著卷兒,就那夏蟬,還拚了命地嘶鳴,不知疲倦。
蟬聲陣陣,有些人厭煩聽這樣的聲音,覺得嘈雜,聽得原先就躁熱的心情愈發煩躁,潘垚卻愛聽這蟬鳴。
蟬兒的幼蟲一生都在地下,汲取樹根的汁水過活,它們要花兩三年時間,甚至十來年,這才能蛻皮,成為成蟲。
黑黑的蟬揮了揮蟬翼,站在高高的枝頭,看著這明晃晃的世界,自然要將這份心意直抒,拚命地嘶吼,宣告它們一生最為絢爛時刻。
吃了午飯,又寫了會兒大字,打了套拳,潘垚躺在竹床上,肚子搭個小毯子,心安理得的要去睡個覺。
春困、夏乏、秋無力、冬打盹兒。
她還是小朋友,還在長身體的時候呢,得多睡睡覺,那樣才能長個兒。
都說休息是為了走得更為長遠,不單單喝枸杞茶的老仙兒懂養生,她潘垚也懂。
還沒一會兒,小廟這處就響起了兩道呼嚕聲,一道是盤腿坐在蒲團上打坐的老仙兒,還有一道輕微的,那是肚子上蓋著小象紅線毯的潘垚。
夏日炎炎,遠處,徐徐清風吹拂著大榕樹,一地的光影在搖曳。
鄉間土路上,李燕芳騎著自行車,旁邊還跟著憂心忡忡的何富貴,兩人朝小廟這邊騎來。
車輪子蹬得飛快,曬得發乾的地麵有浮塵揚起。
李燕芳抽空抹了把臉上的飛灰,入手是自己熱乎乎汗津津的臉,何富貴隻有更甚。
隻見他四十來歲了,麵皮曬得發黑,這會兒眉頭擰著,臉上的褶子像是能夾死蚊子,一臉的愁苦相。
當爹當媽都不容易,孩子喲,那就是上輩子的債!操不完的心!
李燕芳暗暗歎了口氣。
“富貴啊,你也彆太擔心了,我和你說,彆人我是不敢打包票,這芭蕉村的小大仙,那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有她在,金成那孩子保準平平安安。”
“哎!”雖然還憂心,不過,有人出言安慰,那心情也會好上許多。
聽到李燕芳的寬慰,何富貴焦灼的心平靜了一些。
六裡鎮到芭蕉村六七裡的路,騎上自行車,這路其實也不遠,隻是何富貴心急,這才覺得路途漫長了一些。
遠遠瞧見那棵大榕樹,李燕芳鬆了口氣,自行車慢了下來。
“喏,就榕樹後頭的小廟,人應該在廟裡。”
兩人停了自行車在榕樹下,朝小廟這邊走來。
還未走到小廟門口,就瞧見那坐在蒲團上打坐的老仙兒,何富貴心中一鬆,心道,這般勤奮做功課,想來當真是高人。
才這樣一想,就聽到老仙兒嘴巴一撅,發出那綿長又繞梁三尺的呼嚕聲。
何富貴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李燕芳哪裡不知道這老鄰居的所思所想,當即拉了拉何富貴的衣袖,壓低了嗓門,小聲道。
“不打緊,有真本事的是小大仙。”
在小字上頭,她特意咬重了音,意在突出。
那邊,潘垚耳朵裡聽到動靜,從睡夢中醒來,她坐了起來,揉了揉還有些惺忪的睡眼,瞧著小廟門口的人,有些意外道。
“寶珠奶奶,您怎麼來了?”
何富貴和李燕芳順著聲音瞧了過去,就見小姑娘坐在竹床上,小象圖案的紅線小毯子還擱在肚子上,這東西他們家也有,小娃娃擱著肚子上蓋著,不受涼,夏日時候最是好使了。
李燕芳還好,她是知道潘垚雖然年紀小,那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何富貴卻一時有些傻眼。
知道小大仙年紀小,但他沒想到,竟然是這樣小!
知道是一回事,瞧到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聽到潘垚的聲音,於大仙的呼嚕聲打了個磕絆,緩緩睜開眼睛,瞬間,坐在蒲團上,盤著腿兒,他是清醒又仙風道骨的老仙兒。
何富貴、李燕芳: :::::
瞧著潘垚,李燕芳扯著何富貴就道,“小大仙,不好了,富貴家小子出事了!”
“就金成那小子!”
潘垚詫異,“何金成?他怎麼了?”
李燕芳嘴皮子比何富貴利索,當下便將事情說了一遍。
“就前兩天你們考完試,他估計是挨了你小江老師的批評,心裡不舒坦,又想著考試沒考好,自己就躲了起來。”
“這不,那天夜裡,鎮上的人都去找了,找了大半宿,好不容易才在小三溝那附近找到了人。”
李燕芳一拍大腿,“真是一波三折,還以為找著人就沒事了,這兩天才發現,金成有些不妥,木木愣愣不說,還自己一人在院子裡玩洋畫兒,嘴裡嘀嘀咕咕。”
“對!”何富貴接過話茬,眼裡閃過一道驚恐。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他平時最皮了,就是病了都沒這樣蔫耷,他媽媽還怨我那天打他屁股,下手太重,根本就不是那個事兒!”
“他撞邪了!”
“我總覺得,他是和一個我瞧不到的人在嘀嘀咕咕,我在旁邊聽了,金成聲音含含糊糊,好像叫那人叫小寶,對方也是小娃娃。”
何富貴愁得不行,“這是叫小鬼纏上了啊!”
潘垚和於大仙對視一眼,知道這事有可能。
雖然小孩子陽氣重,但小孩子的眼睛也明,運道低迷的時候,確實可能被小鬼纏上。
於大仙斟了杯涼茶給李燕芳和何富貴。
“不慌,我和土土這就去瞧瞧,木木愣愣,可能是驚著了,魂丟了,到時喊喊魂就好。”
李燕芳拉了拉何富貴,“還不謝謝老仙兒。”
“欸欸,那麻煩你們了。”何富貴搓了搓手,見於大仙說得肯定,褶子臉上的皺紋都有些舒展開來。
……
老仙兒騎著自行車,帶著潘垚往六裡鎮騎去,此時下午四點多時候,太陽西斜,不過,這日頭還曬著呢。
潘垚自己戴了頂草帽,手兒一翻,手中出現一頂大一些的,直接往於大仙頭上扣去。
一瞬間,於大仙好似聞到了荷花塘裡荷花的香氣,清風吹來,荷葉搖擺,上頭沁幾顆水珠,沁涼又消暑。
他知道,這草帽定然是土土用荷葉幻化的。
於大仙樂嗬嗬一笑,車輪子蹬得更快了一些。
……
鎮上的路比鄉間土路好走,去何家的小弄子是青石板鋪就,有一些比較老舊的,下頭的泥土被蛀空,車軲轆滾過去,青石板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響。
“汪!汪汪!”狗兒機靈,一下便支起身子,衝著外頭便是一陣犬吠。
“旺財,安靜!噓!”何富貴訓了一聲。
潘垚瞧著這條叫旺財的狗,可算把這何富貴認出來了。
這不就是愛討口彩,自己叫做富貴,把家裡的狗兒取名叫做旺財,閨女兒喚做吉祥。
結果閨女兒硬氣,小小年紀時候,絕食了好幾天,應是將何吉祥這名字該成了何美娟。
現在,她去大城市裡闖天下了呢。
潘垚恍然,何金成是何富貴家的兒子,何美娟的弟弟呀。
何富貴推開木門,回頭衝身後的潘垚和於大仙苦笑了下。
“這兩天旺財也鬨了一些,尤其是晚上時候,它更是吠得厲害,今天好一些,倒是不怎麼吠了,但是金成瞧過去更呆了,我們這才有些慌。”
大熱的天,何金成在院子裡的龍眼樹下蹲著。
龍眼樹繁茂,這時候開了花,一叢又一叢,細細又嫩白,中間帶一些黃,花兒沉甸甸地墜在枝頭,可以想見,再等一個月,必定是結了許多果子。
何家這一株龍眼,今年在豐年呢。
西斜的日頭帶了一點橘色,何金成蹲在陰影處,些許光點落在他身上,半明半寐,這會兒,他揚著手拍著地,做出拍洋畫兒的動作,明明他麵前沒有了洋畫兒。
他表情木木愣愣,一隻手拍得通紅,微微還有些腫,嘴裡含糊不清地嘀咕著什麼。
這一幕,怎麼看怎麼詭異。
陳依玉在一旁陪著,一顆心都要操碎了。
她伸手去拉何金成,聲音很輕,帶著哀求之意。
“小成,咱們不玩了,和媽媽去歇一會兒好不好?要不,媽媽帶你去供銷社,咱們去買冰棍兒吃,好不好?”
冰棍兒一根五分錢,貴的雪糕便要兩三角,以前時候,聽到冰棍這個詞,何金成眼睛會發光,一蹦老高,跟個皮猴兒一樣,因為太過鬨騰,陳依玉和何金成還嫌棄自家小子皮,時常瞧著他煩人。
真是貓狗都嫌棄的年紀,皮得能拆家!
這會兒,瞧著木木愣愣拍著洋畫兒的何金成,陳依玉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皮點兒好,皮點兒好啊!小娃兒不皮,那是犯病了!
……
潘垚瞧到何金成,心裡也是驚了驚。
就這麼兩三天時間,怎麼成這樣了?
於大仙有經驗,一瞧便斷言,“這是碰到不乾淨的東西,魂丟了。”
一點靈炁氤氳眼睛,望氣術下,潘垚瞧得真切,老仙兒說得對,何金成是丟了一魄。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為天魂,地魂,命魂,其中,天地一魂遊離身外,命魂常駐體內。
七魄中,一魄天衝,一魄靈慧,三魄為氣,四魄為力,五魄中樞,六魄為精,七魄為英。①
人死之時,七魄先散,然後才是命魂。
而此時,何金成丟的是一魄靈慧,魂與魄分離,他這才失了神誌。
更甚至,這時候失了靈慧,魂魄分離,他的身體就像一件無主的衣裳,要是附近有孤魂野鬼,誰都能穿上一穿。
潘垚點頭,“是失了一魄靈慧,當務之急是尋回靈慧,護住何金成的身子,彆再讓他的身子被彆的鬼穿了。”
“被彆的鬼穿了?”何富貴驚了驚,又聽一個再字,頓時,身上的雞皮疙瘩起,“這,這是什麼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