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鬼棒敲了敲青草,驚走草叢中的長蟲,潘垚抬頭瞧這一處,隻聽清風掠過,楊樹嘩啦嘩啦地響,猶如鬼拍手一般。
“耶!小寶又贏了,哥哥輸了。”穿杏黃色卦子的小娃娃拍著手,一蹦三尺高,啪啪地拍手叫好。
應和著遠處楊樹鬼拍手的聲音,莫名添幾分清幽,本該是孩童天真的聲音,這會兒都失了真,幽幢又縹緲。
何金成一無所覺。
又輸了!
他皺著眉,鼓著氣,準備越挫越勇,百敗百戰,絕不輕言放棄。
“再來!”豪情萬丈的聲音響起。
“好!咱們再來!”小寶拍手奉陪。
潘垚:……
“何金成。”
聽到聲音,何金成看了過去。
“潘垚?你怎麼來了?”瞧著站在不遠處的潘垚,何金成站了起來,有些不解。
潘垚笑了笑,聲音輕快,“你出來玩得太久了,你媽媽到處找你,她喊你回家吃飯呢。”
何金成看了眼天色,眼裡有道困惑。
這天還亮著呀,還沒有到飯點。
不過,班裡的人有些怕潘垚,隻要她開口,一般的事,大家夥兒都會依著照做。
倒不是彆的原因,而是潘垚生得太好了,不自覺地,大家便聽了她的話,也不敢在她麵前太放肆,調皮搗蛋都會有所收斂,想在小姑娘麵前留個好印象。
“小寶,我要回去了,阿媽叫我了,我下次再和你玩吧。”
何金成收了地上的洋畫兒,和小寶告彆。
“哥哥,不許你走……陪陪我,再陪陪我,我們一起玩。”
小寶仰起頭,委屈模樣,大大的眼眶裡好像都有淚水在打轉。
何金成郎心似鐵:“不成,我得回去了。”
隨著潘垚持著打鬼棒站在這一處,打鬼棒上,【打邪滅巫朱元帥,行刑拷鬼孟元帥】這幾個字跳躍著瑩光,森森鬼炁被驅,何金成著迷於洋畫兒的心竅有了清明。
拒絕起小寶,那是沒有半分不好意思。
小孩子嘛,都覺得天老大,地老二,自己老三,除了自己,那是誰都沒放在心上。
小寶於何金成眼中,那就是一道玩的弟弟。
至於要讓著弟弟?那是沒有的。
他自己都還是小孩子呢!得彆人讓著他!
何金成將書包斜背,衝小寶搖了搖手,“我回去了。”
“不行!你不能回去!”
瞧見人要走,小寶一把抓住何金成的手。
他圓圓的眼睛黑黢黢的,裡頭有著執拗,身上也有森森鬼炁漾起,青光如煙,襯得那蒼白的臉好像都有了幾分青,陰沉異常,瞧過去有些嚇人。
何金成這才覺得有些怕。
這時,潘垚將打鬼棒一揮,打鬼棒上的字漾著瑩光,下一刻,光如文字,纏繞著朝小寶那小娃兒手中挑去。
“啊,好痛!”小寶吃痛,鬆開了拉著何金成的手。
何金成愣愣地往後退了一步,轉頭就見潘垚朝自己招了招手。
下一刻,他眼睛瞪大,覺得自己好像飛了起來,輕飄飄地,像一隻小鳥一樣。
“哇,我會飛了——”話還未說完,接著,周圍一下暗了下來,何金成來到了一處黑暗的地方。
放眼看去,四處都是一片黑,還不待他害怕,就見前頭有了光,與此同時,還有阿媽的聲音傳來。
帶著焦急,帶著幾分憔悴。
“何金成,回來了。”
“何金成,回來了。”
“……”
六裡鎮,何家。
陳依雲手中拿著白布,白布裡頭包著白米,依著於大仙的指示,她將這白布擱在何金成的腦袋周圍晃了晃,如此叫了幾遍,又將白布裡的米往碗裡倒去。
說來也怪,方才明明是滿滿一小碗的米,在何金成周圍晃了晃,這會兒再倒回碗裡,卻沒了一小碗,僅僅隻有七八分的滿。
於大仙看了一眼,“添米,再喊名兒。”
“噢噢。”何富貴連忙往碗裡又添了米。
陳依雲將米往白布裡倒了倒,又往床榻上何金成的腦袋旁晃了晃,嘴裡低聲喊著。
“何金成,回來了。”
“何金成,回來了。”
“……”
如此反複三四次的添米後,終於從白布中倒到碗裡的米是滿的。
見到這一幕,於大仙沒讓添米了,隻微微點頭,笑得一派高人模樣。
“男娃失魄找小米,女娃失魂小豆還。”
“你家小子的魂啊,算是喊回來了,這米,不用再添了。”
陳依玉和何富貴連忙拿眼去看床上的何金成。
片刻後,何金成閉著眼睛搖了搖頭,還抬起了手遮住眼睛,他緩了勁兒,這才睜開眼睛。
“爸爸?媽媽?”
“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一次,何富貴是舍不得打孩子了。
聽孩子喊一聲爸爸,他眼底潮濕,用力地吸了鼻子,囫圇地抬手去擦眼。
陳依玉更是又哭又笑模樣,直把孩子摟在懷裡。
她瞅了又摟,摟了又瞅,怎麼瞧都瞧不夠,就怕一眨眼的功夫,自己這孩子又變成木愣愣模樣。
何金成還記得丟魄時的事。
“我和小寶在玩洋畫兒呢,他好厲害,小小個子,打得我落花流水……對了,是潘垚叫我回來的,說媽媽你們在找我……亮亮的,那兒亮亮的,我聽著阿媽的聲音,一直往前走,光有些刺眼呢。”
聽到小寶的名字,何富貴臉色不太好看,隻哄道。
“小成,下次彆去尋小寶玩了。”
“為什麼?”何金成不解,“他家好多好看的洋畫兒,房子也漂亮,他媽媽脾氣也好,還要留我吃飯呢,紅燒肉,今晚要請我吃紅燒肉!”
何富貴臉上青白交加。
小三溝那兒哪裡有什麼房子?
青草紛長,樹木茂密,那地兒偏僻得很,誰在那兒蓋房子了!
……
六裡鎮,小三溝。
清風吹來,搖曳青草成麥浪,潘垚手持打鬼棒,瞧著那抱著手嚎啕大哭的小寶。
隻見他指著自己,眼裡有怨,有委屈,豆大的眼淚掉下,含糊喊著姐姐壞,姐姐打人!
嘖,叫她姐姐呢。
潘垚撇了撇嘴,手一轉,打鬼棒擱在身後。
“彆哭啦,都不知道死多久的老鬼了,還有臉扮嫩,還叫我姐姐呢,羞羞羞!”
“你是誰?要對我家小寶做什麼?”母子連心,感受到小寶吃了痛,這會兒正哭著,女子手中還挎著籃子,突然的出現。
她護在小寶前頭。
潘垚的視線落在她手中的籃子上。
隻見上頭有青綠色的菜苗,還有幾個鴨蛋,一條肉,瞧過去就像是供銷社裡買回來的一樣。
這會兒護在小寶前頭,摟著孩子,就跟尋常的阿媽一樣。
不遠處,一處木石混製的瓦房在林蔭下,籬笆叢叢,院子收拾得乾淨又整潔。
潘垚沒有說話,手中的打鬼棒往地上一插,靈炁以打鬼棒為中心,猛地朝四周漾去。
隻見靈炁具象成打鬼棒上的文字,所過之處,誅邪避退,迷障破去。
女子摟著小寶的手一僵,瞧著潘垚的目光有著忌憚。
迷障破去,這兒哪裡還有什麼乾淨整潔的房子?
雜草瘋漲中,隱約可見那兒一處土包微微拱起,上頭有一塊木頭的墳碑。
風雨侵襲,木頭老舊腐敗,墳碑上的字跡也模樣了,殘破不堪。
隱約能見【妻薑氏之墓】這幾個字,缺胳膊斷腿的。
就連女子挎在手中的籃子,裡頭的青菜肉和蛋也不見了。
上頭是石頭枯葉,那肉也隻是夏日隨處可見的蟬,脫了鬼炁束縛,這會兒,蟬翼顫顫巍巍,它積蓄了一把力量,這才高高躍上枝頭。
應和著蟬鳴大軍,拚了命地嘶吼。
薑椏丫青著一張鬼臉,目光幽幽,“小姑娘好本事。”
被她摟在一處的小寶,他同樣青白著一張臉,眼睛黑黢黢。
此處鬼炁深深,陽光落不到地,被這一大一小的老鬼瞧著,還是有幾分瘮人的。
潘垚皺眉,“你也是做阿媽的,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孩子出了事,骨肉連心,當爸媽的該多著急。”
薑椏丫冷笑了一聲,“小寶無聊,我領個孩子回來和他玩,又沒吃他,又沒害他,有什麼錯?”
“況且,他自己也是樂意的。”
見麵前這女鬼毫無內疚,要是不打服氣了,回頭肯定還會再尋何金成!
就是不尋何金成,鎮裡還有彆的小娃娃。
鬼物狡猾詭譎,慣會用迷心法,喜歡拍洋畫兒的可不止何金成。
彆說鬼哄人,就是人哄人,那都是容易的,半大小子,從來都不知天高地厚,糖果,冰棍……不需要多費心思,那也能將人哄走。
潘垚手中的打鬼棒纏鬥而上,靈炁和鬼炁碰撞,氣勁湧動,其勢煊赫,遠處楊樹拍著葉子,嘩啦嘩啦作響,女鬼衝潘垚一笑,陰氣森森,眼中帶著惡意。
她的身影忽遠忽近,前一刻還在十來米之外,下一刻,青白的臉突然湊近,鬼臉放大,潘垚皺了皺眉,鼻尖隱約能嗅到那股腐朽的味道,混合著些許香灰的煙氣。
小鬼嘻嘻怪笑,喚著來玩呀,來玩呀,應和著白楊樹鬼拍手的聲音,陰炁森森,縹緲又幽幢,突然,小鬼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的鬼意呼嘯而來。
兩鬼忽遠忽近,纏繞著潘垚,時不時還會五官淌血,偏偏嘴角勾一道笑意,怎麼看怎麼瘮人。
潘垚手中化作手鏈的五帝錢幣錚錚作響,隱隱要化作利劍。
再一次瞧到女子披散頭發,忽然湊近的臉,潘垚暗道,手劄上說的不錯,鬼有三技,一迷二遮三嚇,果真如此。
這是在嚇自己呢,莫怕!
潘垚探出手,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虛空中探出。
隻聽小鬼尖銳的聲音起,哀嚎慘叫。
下一刻,潘垚手中拎著小寶腦袋後頭的那條小辮,五帝錢幣錚然而動,瞧著像是要將這紮了紅繩的小辮斬斷。
“不!”女鬼痛楚一叫,忽遠忽近的身影停住。
瞬間,打鬼棒橫在她的腦門處。
煊赫的鬼炁褪去,這一處重新安靜。
“不,不要動小寶。”女鬼眼裡沁著淚,命門被抓,她狼狽地跪了下來,淒淒搖頭,“求你,彆動小寶。”
潘垚瞅了瞅女鬼,又瞅了瞅被自己抓著小鼠辮的小鬼,略略想了想,恍然道。
“是子母墳,難怪這麼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