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又會想著,這戶人家的家境不夠富裕,小寶會吃沒錢的苦,又或者是這家父母不夠慈愛,小寶無人疼愛……更甚至,鄰裡不夠和諧,民風不夠淳樸,這些都是理由。”
欲壑難填,人是如此,鬼亦是如此。
頓了頓,瞧著薑椏丫若有所思的臉,潘垚繼續道。
“可是,這世界上,從來沒有十全十美之事。”
“你們是私自出九幽,要是鬼差尋來,還是跟著回去吧。”
無規矩不成方圓,人間如此,想必,九幽也有自己的規矩。
潘垚是心軟這女鬼孤零零一人,在有約束的情況下,將小鬼還了回去,但是,她還沒想著為了女鬼小鬼,和鬼差作對。
子母墳的女鬼小鬼是役鬼術的好鬼,她不占便宜,也不能被人占便宜。
和薑椏丫說清後,潘垚搖了搖手,老仙兒蹬著自行車,車輪子軲轆軲轆,朝芭蕉村方向駛去。
薑椏丫牽著小寶的手,站在原地,看了這一幕許久。
落日的餘暉落在前頭,明媚又溫柔,小姑娘坐自行車上,風將她的草帽吹起,她一手按著帽子,和前頭騎車的老仙兒說著什麼,大大的杏眼微微彎起。
一陣風,幾句溫言的話,甚至是瞧見擦肩而過的老牛,小姑娘便能快活許久。
薑椏丫低頭,瞧自己牽著的小寶。
隻見他也貪婪地瞧著外頭的天光,想要探手觸一觸那橘色的暖光,手才探出,又急急地縮回,顯然是懼那溫度。
良久,薑椏丫歎了口氣。
也許,不做那名不正言不順的孩子,那是自己的執念,而不是小寶的。
再瞧小寶,薑椏丫聲音溫柔又輕輕。
“小寶,咱們回小三溝吧。”再陪阿娘幾日,阿娘帶你回九幽。
……
潘垚也不知道子母墳的女鬼已經有些想通,回了芭蕉村,正好趕上飯點。
這兩日天熱,今兒傍晚,周愛紅準備做涼麵。
院子裡摘兩顆小青瓜,切得細細如絲,多餘的青瓜,潘垚也不浪費,直接咬在嘴裡,嘎嘣嘎嘣地脆響,雖然沒有甜甜滋味,卻格外的清爽。
曬了一日的燥熱,一瞬間消失。
“還沒這麼快,盤盤要是無聊,就去外頭耍一耍,媽媽再攤個雞蛋。”
“不無聊。”潘垚搖頭,“我來打雞蛋啊。”
六粒雞蛋磕到碗裡,筷子攪拌白瓷的湯碗,還沒一會兒,那蛋黃和蛋白便攪拌在一處,成了黃稠的蛋液。
這時候的雞都是家養的,就是生蛋都有股甜香味,一點兒也不腥。
“媽媽,明兒我想吃蛋茶!”
“好,媽媽給你做。”
周愛紅瞥了一眼,就見自己姑娘在那兒偷笑,不由也是一笑。
真是好哄的娃娃,答應做個蛋茶就這麼高興。
雞蛋攤成薄薄一張,切成一條條細絲,紅的蘿卜絲,綠的青瓜絲,黃的雞蛋絲,壘得工整,擱在那瀝乾過了冷水的涼麵上。
涼拌的油炒了辣椒和蒜瓣,香氣逼人,再拌上香醋醬油和麻醬,還未吃,隻拌了拌,那口舌中便不自覺地生了津。
“好香!”潘垚捧場。
周愛紅抿嘴笑,眼裡都是笑意。
養娃娃嘛,最開心的便是瞧著孩子喜歡吃自己做的食物。
“彆急,鍋裡還有……老仙兒呢?”
“沒事,一會兒我給師父拎去。”
灶房裡傳來潘垚和周愛紅說話的聲音,不是多驚天動地,隻尋常家話,便讓人心情寧靜。
像傍晚的芭蕉村,炊煙嫋嫋,偶爾幾隻狗兒在鄉間路上相互追逐而過,咬著尾巴嬉鬨。
周愛紅打開碗櫃上頭,從裡頭將今兒煉油的油渣子拿出,分了潘垚一小碗。
“嘗嘗這個,香著呢,剛出鍋更香,媽怕太熱,給你晾了晾。”
潘垚撚了一塊,這一吃,眼睛就微微眯起,“香!”
周愛紅:“是吧,我就知道你愛吃!咱們給你爸少留一點,你不給你爸說,媽媽也偏心你。”
“好。”潘垚偷笑,笑彎了一雙杏眼兒。
……
夜裡時候,《太上日月經》的功法運轉,月色氤氳而下,小窗外,清風明月,蟲鳴蟬叫,枇杷葉微微搖擺,上頭黃皮的枇杷果點綴其中。
不知不覺,潘垚元神出竅,猶如一陣清風。
她繞著枇杷樹轉了兩圈,枇杷果落入衣兜中,揣了滿滿一兜。
這會兒手沒個空閒,潘垚頑皮,眼睛一轉,張嘴就朝樹上的枇杷果咬去。
自個兒嬉鬨了一會兒,枇杷樹微微搖晃,似是在推搡,說著癢癢,潘垚這才帶著滿身枇杷的香氣,如風似光,朝小廟方向裡奔去。
那兒,月色氤氳於仙人騎鳳的神像上,玉像衣擺處一點新綠,廣袖寬袍,好似要乘風踏月歸去。
擱了一籃子的枇杷果,潘垚湊近,盯著仙人玉像的眼睛處瞧了瞧。
“好嘛,又在睡,那我自己耍去啦。”
話落,潘垚縱身一躍,躍入黑暗之中。
顧菟忙著銷貨,最近夏日,田裡的呱呱多了,它還得和族裡的呱呱聯絡聯絡感情,按它的話,它是族裡最出息的,得帶帶兄弟姐妹。
潘垚瞧出了它的小心思,哪裡是什麼帶帶兄弟姐妹,分明是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它去呱呱中炫耀去了。
顧菟不在,潘垚倒也不會無聊,時值夏日,燕子還在,上次吃了好一團靈炁的玄鳥,它銜了春泥,在小廟下頭做了窩,瞧著潘垚來,眼睛一張,機靈模樣,翅膀一拍,飛入半空。
潘垚變成小小模樣,坐在玄鳥流暢的脊背上,抓著那羽翼,穿過雲層,迎著清風。
偶爾玄鳥掠水,在蘆葦江上留下光圈點點。
月華氤氳而下,潘垚運轉《太上日月經》的功法,覺得這樣的修行快活極了。
放眼之處,皆是疏朗。
……
天才蒙蒙亮,六裡鎮上,何富貴準備了行李,這會兒正在吃早飯,準備早一些到市裡,買今日去G市的火車票。
“不喝粥,吃得乾一些,出門在外,不比家裡,做什麼都不方便。”
何富貴擺了擺手,眉頭微微蹙著。
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彆瞧何富貴名字取得富貴,他就是六裡鎮普通的一個漢子,平時種些田,也會做點泥瓦活,之前為何美娟定九龍鎮陶一鋒的親事,就是因為同樣會泥瓦活,大家介紹的。
一畝三分田,都在小鎮上待著,這要去市裡,還要坐火車去G市,說實話,他心裡有些沒底。
何富貴歎了口氣,“上了年紀,比不上年輕人有衝勁,敢闖敢拚。”
他將那張信封掏出來,上頭的地址,他都能背了,隻一日,這信封被揉搓得有些老舊,角落那不平的信封腳,就像他忐忑不安的心。
陳依玉也沉默。
再膽怯,也得將閨女帶回來,孩子不知道,他們做人爸媽的,怎麼能不知道?
以後的路還長呢,開始時候,也許會辛苦一點,但隻要自己用雙手拚,總有一日,苦儘甘會來。
走錯了路……走錯了路,那便是一輩子的事了。
像他們老話說的那樣,彆貪路好走,好走的路,那都是下坡路。
“燕芳老嫂子說了,火車上毛賊多,我給你縫了錢在暗兜裡,鞋子裡也擱了……我還烙了餅在包裡,還有些鹵蛋,蛋先吃,天氣熱,容易擱壞。”
絮絮叨叨說了一些,最後,目光落在何富貴那有褶子的臉上,隱隱有淚光浮動,聲音哽咽。
“彆擔心家裡,金成我看著,一定把美娟帶回來。”
“欸。”何富貴聲音也悶。
六裡鎮還安靜著,天光熹微,何家這一處燈亮著,何金成在屋裡,睡得四仰八翻,天氣熱,肚皮都露在外頭,何富貴在窗戶處瞧了一眼,暗道一聲臭小子。
旺財機靈,支起身子,眼睛咕嚕嚕地跟著何富貴。
……
何富貴背著包,朝碼頭方向走去。
坐在玄鳥上,玄鳥漫無目的飛,正好馱著潘垚來到六裡鎮上。
遠遠地,潘垚便瞧到了何富貴出門的背影,何家大門口,陳依玉還不放心地看著。
這麼早?
這時候有船嗎?
白日熱,夜裡涼,青石板的長街凝了些許的露水,熹微天光下,微微泛著幾分涼。
潘垚拍了拍玄鳥,指著前頭的何富貴,玄鳥知意,翅膀一振,跟上了何富貴。
何富貴昨晚便和開船的周建章說了,讓他今兒早一些,送自己去鳳凰洲,他再去坐公交進城。
馬達聲響,船兒破水,平靜了一夜的蘆葦江上有突突突的水浪。
“多謝周老哥了,這麼早就送我去市裡。”何富貴見周建章打了個哈哈,有些歉意道。
“嗐,這有什麼打緊的。”周建章爽朗,“難得你開口,又不是天天如此,一兩天的少睡一點,有啥要緊的。”
“這是出了什麼事嗎?”周建章好奇,“瞧你愁眉苦臉的樣子。”
何富貴苦笑了下,他何止是愁眉苦臉,他都是愁眉哭臉了。
何美娟的事不好說,事情還沒到那一步,何富貴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周建章不是嘴碎的,見狀,他知不是順心事,也就不再多問。
天光愈發明媚,一縷霞光衝破山巒,從水麵的東麵一路朝西麵鋪去,蘆葦江美不勝收。
突然,周建章指著天上的一隻燕子,笑道。
“今兒真是順風順水,行船都快了許多,富貴,你這趟出門,肯定也順順當當的,你瞧,吉鳥都一路跟著呢。”
何富貴愣了下,抬頭看去。
可不是麼,晨光撒在江麵,一片金燦燦,天上一隻燕子一直跟著船,有時近,有時遠,有時盤旋。
那黑色的剪影好似都染了層金。
何富貴眼裡也映著晨起的日光,沉悶愁苦了一夜的心,好似都有些舒坦。
“那就借老哥吉言了。”
周建章:“哈哈,客氣客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