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鶴情】秘藥中,最為重要的一味藥引便是蜘蛛精的妖丹,那這喜娘……
果然,才這樣想著,還未出言,就見仇婆婆的臉色沉了沉。
她目光看向彭一耘,眼皮耷拉,眼裡透著幾分陰狠。
“你這鬼差倒是知曉挺多事,不錯,我仇家祖上是和一位道君有過約定,隻等時機成熟,便為道君做一件事。”
她嗬嗬笑了下,麵有嘲諷之色。
“什麼道君,也不過是蠅營狗苟之輩!”
“你道他讓我們仇家為他做什麼?為他縫合魂體!堂堂一道君,本該是風光霽月,猶如仙人一樣的存在,他倒是出息,身體和魂體四分五裂,還將自己藏在瓶子,甕壇,大鼎之中,最後要我仇家這樣的縫屍匠為他縫合。”
……
如此藏頭露麵,尚且年輕的仇春和莫名覺得不安,隻道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內情,為何道君會成這般模樣。
仇春和不安,“爹,這裡頭當真是道君嗎?”
仇家的院子裡擺了張供桌,隻見上頭擺了三器。
玉白色的瓶子,寬口大肚,兩邊帶耳,再往右是一口甕壇,半人膝高,土陶製式,上頭繪著如心肺肝脾一樣的圖案,最後的位置,擺的是一口三腳圓肚的青鼎。
仇順禹皺了皺眉,“不許對道君無禮。”
見大女兒攥著荷包,青蔥的手指不自覺地絞著,似有不安之色,他心中又覺得自己說話生硬了些,輕咳兩聲,有些不自在。
“自然是道君!”
仇順禹朝旁拱了拱手,以示恭敬。
“道君風光霽月,一時不察,為奸人所害,魂藏三器蘊養……他於我們家有恩,咱們自然要知恩圖報,為道君儘這綿薄之力。”
說是恩,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人情往來向來如此,雪中送炭難得,錦上添花輕飄。
眼下,有度真君算是在微末時候,隻要他仇家儘心,自然算是雪中送炭。
給予一個道君恩德,得他一個承諾,可保仇家數百上千年的繁盛和無憂。
像道君這樣修行的人,命數綿長,山中修行不知年月,也許隻是一個閉關出關,人間已經百年。
這些話,仇順禹沒有和仇春和說得太明白,隻囫圇地說一句有恩。
一些事,他心裡清楚就行,說出來反倒不美了。
……
仇順禹頗為自得,他的一雙子女都是有天分的。
大閨女兒女工雖然不好,不過,她頗有仙緣,小兒子雖然仙緣不如大閨女兒,但那一手繡花針捏得是出神造化,登峰造極,關鍵是,他的心能安靜。
不錯,仇春和和仇景明就像生錯了性彆一樣,擅女工的反而是男兒仇景明。
不論是誰更出色,仇家是不愁後繼無人了。
一場鬥法,仇春和與仇景明都使出了看家本領,將藏魂三器中的身體和魂靈縫合。
最後,於雷鳴電閃之中,兩人收了繡花針入荷包,躬身而立,由道君有度真君裁決,誰是仇家繼任的家主。
……
新橋附近安靜,下頭的江波也平靜,渾然沒有方才新橋斷裂的驚心動魄。
見潘垚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仇婆婆冷笑了一聲。
“不錯,最後是仇景明得了仇家的家主之位,得了喜娘。”
“不是他勝我一籌,是他更得有度真君眼緣,我知道,他縫合的針腳更平整細密,有度真君看上的便是這一點。”
潘垚:……
她抬頭瞅了玉鏡府君一眼,悄聲道。
“府君,你這師兄,他……”潘垚卡殼了一下,想了想,這才找到話語形容他。
“他還怪臭美的。”
“沒錯,就是臭美!”
玉鏡府君失笑,隨即也一本正經地點頭。
“是,如今想來,師兄是頗為在意他人的目光。”
……
仇家的家主由弟弟繼承,此事塵埃落定,有度真君也從藏魂三器中出現,魂魄肉身被縫合,這事本應該告一段落。
仇春和再不甘心,也隻能承認,自己沒有得到喜娘。
不過,仇春和想了想,自己也開解了自己。
她還是仇家人,喜娘也在仇家,她們在同一個宅子,她還能去偏院尋喜娘,弟弟要的隻是喜娘的蛛絲,一切,和之前並沒有變化。
很快,仇春和便知,以為沒有變化的她是那樣的天真。
……
這偷來的東西,它始終是偷來的,騙得過彆人,卻騙不過自己。
肉身重塑,得見天日,籌謀成真,有度真君喟歎這偃骨資質的不凡。
他兩手撐平,瞧著自己的手腳,萬分確信,隻要他勤奮修煉,總有一日,他能夠登上仙途。
“不愧是每一個登記在仙冊上的仙人皆有的資質,這入星骨,好生不凡。”
還不待有度真君哈哈歡喜,好好修煉,倏忽地,他臉色變了變,皺著眉朝自己的手看去,麵上的神情驚疑不定。
剛剛,他這手好似有些不聽使喚……
……
潘垚:“這麼說,有度真君的身體又出現毛病了?”
“不錯。”仇婆婆點頭,“縫合的畢竟是縫合,不比原本無傷的。”
“我仇家縫屍縫魂的手法再是高明,也不能做到沒有痕跡,不過幾日,那道君便又尋來了。”
“他和仇景明聊了許久,探討數次,最後,仇景明主動說,要用蜘蛛精的精血凝成蛛絲嘗試。”
說到這裡,仇婆婆後牙槽咬了咬。
“蜘蛛精的精血……”潘垚遲疑,“那喜娘……”
“不錯。”還不待潘垚將話說完,仇婆婆便接了話頭。
“他們要的不是蛛絲,是喜娘的修為和性命!”
……
隻是一隻蜘蛛精罷了,雖然跟隨仇家多年,可喜娘從來隻住在仇家最偏僻的院子。
離群索居。
養著一盆又一盆的一葉蘭,除了每半月一拿的蛛絲,沒人在意著她。
那是個善良又知恩的妖。
她孤獨又寂寞,卻因為恩情,將自己困在了仇家,為仇家吐他們縫屍縫魂要用的蛛絲。
傍晚落日時分,蜘蛛精幻化成女子模樣,素手纖纖,為院子裡的一葉蘭澆水,除草,剪去枯枝……
她蹲在地上,拿手指點了點一葉蘭的果子,數過那似蜘蛛抱蛋的果子,“一隻,兩隻,三隻……瞧瞧,有好多小蜘蛛呢。”
這樣自語著,臉上漾起點點笑意。
這時,一道女娃娃壓抑的抽泣聲傳來,稚氣又滿腹委屈。
聲音不大,風聲卻將它傳來。
聽到聲音,女子詫異了下。
她麵上有猶豫的神色,最後,聽著那撓人心肝的哭聲,還是擱下了澆水的噴壺,提著裙擺,順著哭聲尋到了那在角落裡哭泣的小姑娘。
“你叫什麼名字?做什麼在這裡哭?我叫喜娘……”
見小姑娘埋著頭,沒有理人,喜娘沒有泄氣。
她和小姑娘一道蹲在地上,聲音柔柔,“這樣吧,你莫要傷心了,我給你變戲法怎麼樣?”
聽到戲法,小姑娘抬起了頭。
喜娘抿唇一笑,露出淺淺笑渦。
隻見她微微撅著嘴,鼓起腮幫子,隨著呼氣,一道蛛絲蕩出。
蛛絲一把將遠處樹上的一粒黃桃摘了下來,擱在小姑娘手中。
“好了,吃個果子,甜甜的,香香的,然後你就開心了。”
“對了,戲法我變了,果子我也送了,這下,你該說說,你叫什麼名字了吧。”
“仇春和,我叫仇春和……”小姑娘人細細,聲音也細細,末了,她衝喜娘露出個帶著羞意的笑臉。
……
…新橋岸邊。
仇婆婆沉著臉,“後來我嘗了,那果子一點也不甜,又酸又澀……”
“既然他們動了喜娘,那就彆怪我也不留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