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親眼見證著賣炒肝的攤主從一開始的小攤子,到現在,他都已經在街尾租下了一間鋪麵,有自己的小店。
片瓦擋風遮雨,鋪麵再小,冬日也能給人一份安心。
“香!”於大仙讚不絕口,咬下一口肥腸,再喝一口湯,辛香辣口。
冬日吃一碗,一下就從頭暖到腳。
“對了,陳頭頭隊長來過。”潘三金道。
潘垚笑,“爸,得叫村長。”
“都一樣,就一個稱呼。”潘三金不以為意,他們這一輩人,那是習慣了叫隊長的。
當下,他便將陳頭頭的話說了說了說。
潘垚眼睛一亮,這叫啥,打瞌睡有人送枕頭了?
“成啊,怎麼不成!這可太妥帖了!”
潘垚盤算,那大廠子肯定是彆想了,倒是可以做個小作坊,招一些村民幫忙包裝製作,她沒那麼忙,鄉親還能賺一筆錢。
到時,陳頭頭這個村長再幫忙,東西擱到附近鄉鎮的供銷社中售賣,東西正規了,買的人自然也多,如此一來,大榕樹的功德也更多。
不止生發的功德,為村民提供一項生計,這也是一件功德。
潘垚想想今晚自己賣出的零星幾包洗發膏和肥皂,心酸淚還起。
這皮行,它還真不是那麼好當的!
彆以為她不知道,買東西的那幾個人都是好心人,那是瞧著她年紀小,秉持著憐老惜弱的想法,特意照顧她生意的。
想要生意好起來,口口相傳,估計還得再等等。
潘垚決定好風憑借力,就借一借這供銷社的力!
“我明兒去大隊裡尋他。”
潘三金擺手,“不用不用,明兒他自己會來。”
在潘三金老實的人生裡,遇到潘垚的事,他也會狡猾一些。
俗話都說了,上趕著不是買賣。
還是得讓陳頭頭自個兒來尋他家盤盤,這就是他小小的狡猾。
“行。”潘垚都成。
不過,在東西擱供銷社之前,潘垚還打算去平樂坊擺攤。
一手出貨一手收錢,東西雖然賣得不多,不過,拿到錢時是真的開心呀。
買賣這東西果真會上癮,難怪顧菟愛賺錢。
……
陳頭頭是個利索性子的,得了潘垚的準話,他便忙活開了,自行車蹬得飛起,在方圓幾十裡的大小供銷社裡來回跑。
香皂可不比洗衣皂包裝寒酸,它得有個紙包裝,在說到標誌時,潘垚想著月亮灣的那棵大榕樹,提議用一棵榕樹。
“成,就用這。”想著芭蕉村就要在自己任職村長的時候,一步步走向小康,陳頭頭喜得不行。
再看潘垚,他暗道自己沒眼光,怎麼沒早來尋潘垚。
“阿妹,你是這個。”陳頭頭伸出手指頭,衝潘垚比了個大拇指。
隨即,就見他又痛心疾首模樣。
“都怪我,腦袋瓜不夠靈活,上頭的領導早就說了,發展經濟要因地製宜,要根據當地特色,我到今天才來尋你,遲了遲了,還是遲了一些。”
“要是早一點,咱們還能早幾日為村民再尋一份活計。你呀,就是咱們這兒的特色,伯伯這也算是燈下黑了!”
再次被誇為當地特色的潘垚:……
……
冬天天冷,地裡的活兒少,外出討生活也不大可能。
畢竟,出門在外處處不便,吃住花銷,各個都得費錢,兜裡要是沒幾張錢,那是連口熱水都沒地方喝!
而且,再過個月餘時間,就又是春節這闔家團圓的日子了。
春節,自古以來便是大節,講究的是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到時,彆出去沒幾天又得回來過年,錢沒賺著,還白白浪費了車馬費。
小娃兒喜歡過年,因為有紅包拿,有好吃的東西,還不用讀書,兜裡揣上幾分錢,三三兩兩在一起,幾顆糖,幾個鞭炮,一兜的彈珠,那便能快活一整天。
大人不行。
大人最怕過年。
過年時候要走禮,媳婦要去老丈人家報年,得帶紅包,親朋好友也得走親戚。
這走禮嘛,手肯定不能空啊!
空著不體麵!
都說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說的便是這臉麵的重要。
出門走親戚,那都得把補丁最少的衣裳穿在外頭。
是以,冬日臘月時候,大家家裡都鬨起了錢荒,要買的東西多,賺錢的地方卻少,陳頭頭幫忙牽的小作坊,倒是真給好些個村民提供了個賺錢的地方。
因為冬日而憊懶的芭蕉村又熱鬨了起來。
……
“這洗發膏是真的好,你瞧我,生完我家二妮,身子骨大不如以前,大病沒有,小病不斷,之前是一薅一把發,看著梳子上那頭發,我心裡那個堵啊……唉,不瞞你說,我都不好意思露腦袋了。”
供銷社裡,一位年輕的女同誌不留餘力,每一回買東西,瞧到熟人都得推一推這印著大榕樹的洗發膏和香皂。
“這不,才洗了幾回,哎,它真不掉了,你瞧你瞧,我這發是不是還長出來了。”
“我瞧瞧……對,瞅著像是炸了毛的大黃狗。”
“你才大黃狗。”女同誌笑罵。
“哎,我說認真的,真可以帶幾包,價格也公道,味道還香,有好幾種味道呢。”
“那我就帶一個,正好我家老徐有點禿。”
“這個毛病隨他老爹,沒法子的事。早幾年還愁,天天瞅那鏡子,拿摩絲抹那幾根毛發,養兒子都沒那麼精心……現在上了年紀,禿得更厲害!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他也都看開了,眼不見就心不煩,索性都刮那大鹵蛋頭了……”
和女同誌搭話的是年紀大一些的女同誌,約莫三十好幾,說起自己的另一半,她還搖了搖頭,吐槽聲不斷,一副沒眼瞧的嫌棄樣。
最後,她也將手伸向貨架,拿了印著大榕樹的洗發膏。
“你說的這樣好,我就給他帶一個,反正家裡都要用。”
“對對,帶一個,我喜歡這蘭花香的,這草木香味兒的也不錯,才聞苦了點,多聞幾下,反倒有點耐聞,男人用這個味道好,內斂。”
大一些年紀的女同誌聞了聞,搖頭,“不了,我還是喜歡這梅花的,我拿梅花的……算了算了,還是拿草木香味兒的,你也說了,男子用這個好,內斂!”
太香了不好,太香了招蜂引蝶。
……
A市好多處的供銷社裡,有著掉發苦惱的,都發現了大榕樹洗發膏的妙處,紛紛熱情地推薦給了親近的朋友。
好東西可是要一起分享的!
隨著生發,人們那晦澀的心境重新明亮,就像蒙了灰塵的玻璃被人用清水擦淨。
人都是愛漂亮的,以往那滿不在乎的樣子,隻是沒有法子之下對自己的自嘲,自己表現得不在乎了,好似彆人調侃的傷害便不存在了。
可是,誰又能真的不在乎自己醜呢?
就連一條狗,那毛發掉得厲害了,都能躲著縮著不見人,尾巴一夾,嗷嗚聲都少了幾分氣勢。
隨著供銷社裡的洗發膏售出,真心實意的感激和歡喜騰起,尋常人瞧不到的金光如星星點點,漂浮半空,於虛空中朝月亮灣的大榕樹飛去。
……
A市,鐘鼓樓。
這一處靠近市區中心,隻見高樓林立,最高的那一棟樓還裝了一輪大鐘,鐘表的分針走過十二,瞬間,下頭的鐘擺緩緩動起。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厚重又曲調婉轉的鐘聲響起,告訴彆人,這是傍晚五點鐘了。
街頭上,一位身穿黑紅連衣裙,留一頭烏發及腰,麵容姣好的女子麵無表情地從街道走過。
突然,她腳步停了停,回頭看和自己擦肩而過的一家三口。
“彆撓頭發了,再怎麼撓它也還短著。真是愛臭美,還和以前一個樣,這才長多少頭發啊,就嘚瑟上了?大冷的天也不戴個帽子,仔細把你的耳朵都凍掉!”
一家三口中,女同誌牽著兒子,瞅著傻樂的另一半,受不住一般地翻了個白眼,沒眼瞧了。
老徐嘿嘿傻樂,“帽子?以後我都不戴帽子!”
“瞧到沒,我長頭發了,再不用刮鹵蛋,現在是楊梅頭!”
楊梅頭都有了,板寸還會遠嗎?
再過幾個月,說不得他都能梳大背頭了!
不是說不得,是一定!摩絲摩絲,他還能買摩絲!
老徐捏緊了拳頭,眼裡是對未來的希冀。
女同誌:……至於麼。
老徐目含幽怨,“媳婦,你不懂,這隻有痛過的人才懂。”
女同誌:……
“成成,我明兒再給你多買些,以後洗發都用它!”
漸行漸遠,風將夫妻二人的談話吹得破碎,偶爾還夾著小孩子童真的聲音,鬨著要媽媽去供銷社時,要順道給他帶糖果,要喔喔奶糖!
黑紅連衣裙的女子停住腳步,看了那三人的背影許久,她的眼睛不自覺地變成豎瞳,嘴巴微張,裡頭有分叉的舌頭探出,嗅著空氣中那縷極淡的味道。
“赤練,怎麼了。”這時,一道嬌柔的聲音響起,詢問這一身黑紅連衣裙的女子。
女子收回目光,轉回頭,就見冬風卷著枯葉中,街的另一頭走來兩道人影。
隻見一個是極高極粗獷的男子,瞧過去竟有兩米出頭,長手長腳,虎背蜂腰。
他不但個子生得高,眉眼也凶,隻淡淡掃一眼,便有令人望而生畏的氣勢。
如此一來,和他一道的女子被映襯得格外嬌小,她生得濃麗,隻腳步輕輕走來,便有一種陽光明媚,春日來臨,百花盛開的感覺。
“沒什麼。”被喚做赤練的女子垂了垂眼,斂下了眼中的豎瞳。
再抬眼,那又是人的眼睛,黑白分明,隻眼神偏冷。
她隻是嗅到了大榕樹的味道。
遮天蔽日的,像天邊的一團綠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