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添就是膽子太小!
……
銅鑼巷,衛家。
陳照榮悔不當初,涕淚四下,“我沒想到會出事,真的,我就嚇唬嚇唬阿添,裝著腳抻著了,引義華和阿國他們過來,哪裡想到,事情就這麼寸,河裡竟然有網,他們的腳被纏著了。”
大江廣闊,下頭的魚蝦也多,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水裡能討生活,自然有人往河裡下漁網。
河域大,一些魚的個頭也大,都說魚死網破,被漁網兜住了,蒙昧的魚蝦也會拚死掙紮,是以,河裡什麼都有,破漁網也有,還不少。
被河流一衝,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來的。
阿國和義明還有小濤,三人被漁網纏了腳,另外三人瞅著不對,也鑽到水底想去解。
隻一瞬間,陳照榮浮著水麵,看著這六人時而浮出水麵,時而被拉扯下,就像下餃子一樣,隻一會兒,那處就隻餘茫茫大江,江波滾滾了。
陳照榮愣住了,也嚇住了,劃著水浮著身子不敢往那邊去。
明亮到刺眼的日頭落在身上,明明是酷熱的八月,他卻如墜冰窟。
……
“媽,他們都回頭看我。”陳照榮揪著頭發,痛苦模樣,“我知道,在水上的時候,他們都回頭看我了,想叫我救他們,他們的眼睛瞪得很大,就像夢裡一樣。”
“……是他們回來了,他們回來尋我了……他們還想要拉我一起走……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想著夢裡那長長如隧道的路,想著那眼睛,想著那在搪瓷杯水中的眼睛,陳照榮心悸起,丟了衛美華的手,往床頭方向縮了縮,恍神囈語。
衛美華看著這好像驚弓之鳥的兒子,腳也軟了,心中一陣陣的發緊。
怎麼也沒想到,前年那場驚得十裡八鄉都拘著孩子不下水的禍事,這緣頭竟然是她家照榮。
禍頭子!禍頭子!禍頭子!
哪處開玩笑不好開,要在水裡開玩笑?
“走,我們回去,我帶你去芭蕉村找人看看事。”
芭蕉村的小大仙有真本事,能看事,能鎮災解厄,這事兒,十裡八鄉的人都清楚。
就連他們芭蕉村的村長陳頭頭,那都特特說過了,這不是迷信,這是他們芭蕉村的特色。
六裡鎮就那麼大,之前何家的何金成魂丟了,就是芭蕉村的小大仙給找回來的,這事兒誰不知道?
衛美華在六裡鎮也算是個人物,晚上時候,也有人上門一道嘮嗑,消息很靈通。
當下,她顧不上想和老太太說拆遷的事了,隻想立刻回六裡鎮,緊著便去芭蕉村尋潘垚。
好歹得瞧瞧,她家陳照榮是不是真的被鬼纏上了。
“不,我不去!”陳照榮立馬往後縮了縮,一臉的抗拒,緊著就抬起頭,央求衛美華道。
“媽,不能說,說了後,大家會說嘴,他們會說,阿添幾個都是我害的。”陳照榮隻要想想,就覺得窒息。
這兩年,大家談起這事,惋惜的同時,不乏也有人怨阿添,都知道幾個小的都聽他的,如果不下水,或者下了水不去大江江心,那這禍事也就發生不了。
如果、如果他們知道,是自己裝溺水將阿國幾人引來,這才這麼寸,被漁網纏上了,阿添幾個去搭救,反而也搭了自己,那麼,被說嘴的就該是他了。
陳照榮搖頭,“不不,不能說。”
這事,他本是要爛在肚子裡,誰都不說的。
衛美華立在那兒不言。
她眉頭微微有些皺,暗暗思忖。
這事確實不能說,事兒一說,照榮非得被唾沫淹死不可,特彆是阿添他們媽媽,她性子犟,人又較真,還一折就折了兩個孩子,要是知道這事,激憤之下,說不定會來傷害照榮。
衛美華繃著一張臉,將心比心,可以不避諱地說,要是出事的是她家照榮,彆說是兩年後知道了,就是五年,十年,時間過得再久,她也得打上門去!為喪命的孩子討一個說法!
可是,鬼神一事又確實讓人心驚,衛美華心中揪得厲害。
去尋了潘垚,衛美華和陳照榮又不敢不說實話。
就是他們不說,他們也知道,以小大仙的手段,她自個兒就能瞧出來,鎮上的人都說了,她能通鬼神,隻一碗米三根清香,就能請鬼上人間。
一張黃符,驅鬼役靈。
還能瞧人心,知前因,算後果,就跟西遊記裡的猴大聖一樣,生了一雙厲害的火眼金睛。
真是的,一個小姑娘家家的,生得這麼厲害作甚!
衛美華又急又無奈,左右為難,怨自家照榮不懂事,闖了這樣的大禍,自己立身不正,屁股先歪了。
又遷怒地忿忿芭蕉村的小大仙太過厲害,十分的本事,有個五分,那不是更妥帖?
……
芭蕉村裡,潘垚不知道自己被說是生了雙厲害的眼睛,她眨巴眨巴那雙漂亮的杏兒眼,背著手往仙人騎鳳的神像裡頭瞧去。
冬風呼呼吹來,吹得小姑娘的頭發蓬蓬飛,天空黑黢黢的,月底的月亮隻剩一點兒的月牙,再等明日年三十,那就更瞧不見月光了。
沒有了月光,星星很亮,一眼便能瞧見北鬥七星。
它們真的像一柄勺子。
“府君?府君?”小姑娘鳥悄著聲音,輕輕試探,看看是不是有人回應。
一道白影從仙人騎鳳的神像中浮出,落在小廟屋簷處。
冬風吹來,帶著冷肅的氣息,玉鏡府君抬頭,就見滿天的繁星。
時間真快,又到慶歲時候。
潘垚如風般卷了一圈,頑皮地將玉鏡府君的白袍撩動,像天邊翻滾的棉團。
她落在玉鏡府君旁邊坐下,雙腳懸空,手一翻,將一串糖葫蘆遞了過去,自己手中也有一串。
咬下一口,糖葫蘆凍得硬硬的,糖霜脆口,裡頭的山楂酸得令人眼睛緊閉,偏卻又唇齒生津。
“我這幾天去打零工了,薔薇姐姐很是大方,還給我包了個大紅包,明兒三十,爸爸媽媽要祭天地,拜祖宗,我也想給府君你煮一桌好吃的,唔,就用我賺的工資。”
潘垚轉過頭,笑盈盈模樣,“我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麼特彆想吃的菜?”
想到什麼,小姑娘手肘搗鼓了下玉鏡府君,揶揄道。
“不錯呀,府君,這祭拜能點餐的,咱們也算是頭一份呢。”
玉鏡府君:……
“就不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潘垚又咬了個糖葫蘆,自己吃還不夠,還催玉鏡府君也吃,囫圇道,“老仙兒也會幫忙,他都說了,這麼多年,沒給府君你一份供奉,是他含糊了。”
“我和你說,前兩天老仙兒下廚了,哎,還真是不賴,他自己都說了,師從十裡八鄉有名的大廚師呢。”
想著飄香的罐罐肉,潘垚還饞了饞,這次,她得用更好的食材,鮑魚,海參,魚唇,蹄筋,花菇,雞骨架番鴨肉,再添幾塊二師兄的肉,做一道更正式的。
“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老仙兒說了,保準府君你吃了,也得跳起來。”
玉鏡府君:……
他可真是太難想象,自己跳起來的樣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