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垚, 怎麼了?”江寶搖了搖潘垚的手,有些不解。
順著潘垚的視線看去,就見美華照相館的招牌, 白底黑字, 按她奶的說法, 她美華伯娘是個勤快人, 海洋伯伯人憨了些,也不懶, 有這樣一個店,還是手藝店, 日子癩不到哪兒去。
還說她海洋伯伯運道好, 娶的媳婦是城裡的,娘家是厚道的, 也肯出錢出力地幫襯, 結的是頂頂好的一門親。
當然,小鎮上也有人瞅著陳家生意好,日子張羅起來,就說一些酸話, 說陳海洋好命, 是吃妻家軟飯的主兒, 半點兒不用操心生計。
江寶珠不知道啥是軟飯,隻知道每回聽人這麼說,她奶一定將人撅回去, 說人臭嘴,背後嚼舌頭根子,不地道!
“夫妻夫妻,結的是兩姓之好, 一方差一點,娘家憐惜閨女,多幫襯一點,怎麼就成女婿吃軟飯了?”
“打量誰聽不出來,你們說這話,那是嫉妒,是挑撥人海洋和美華的夫妻感情!”
“是是,可不敢這樣講。”眾人笑著打圓場,末了,還扯扯說酸話的人,壓低了聲音,道。
“你在燕芳大嫂子麵前說這話作甚?誰不知道她最疼閨女兒,生娃娃坐月子,還有養娃娃都是她一手操辦的。”
“小江老師那怎麼一樣?”
“怎麼不一樣了?都是疼愛閨女的,它衛家對女婿家出錢,江家對女婿出力,都是瞧著閨女兒的份上!”
“你剛剛酸唧唧地說人陳海洋吃軟飯,這不等於暗戳戳地也說,她李燕芳的女婿許家聰也吃軟飯,人老丈母娘能樂意?”
丈母娘看女婿,那是越看越滿意。
聽客手指頭一點那說酸話的人的腦袋,恨鐵不成鋼。
“該!說話不過腦,活該被人撅了。”
說酸話的人悻悻。
“海洋和燕芳嫂子的女婿都是好命的。”說這話的人嘴酸酸,心也酸酸。
能不酸麼,這年頭,嫁出去的閨女兒潑出去的水,想爭都沒地兒爭,爹媽不扯著兄弟來扒拉,那都是好命的了。
“盼著兩女婿知福惜福,以後也多孝順丈人丈母娘家些。”
“我瞧燕芳大嫂子的女婿許家聰就不錯,回回來都帶著大包裹小包裹,在G市發財呢,賺的錢也都擱小江老師那兒,小夫妻倆感情也好……海洋嘛,這事就難說。”
“這話怎麼說,他不挺憨的?”
“憨怎麼了,憨又不是傻,還能沒個彎彎繞繞的腸子啊。”
“就是,要我說,這憨人有心眼更可怕,一個露在外頭,一個藏在肚裡,誰也瞧不到,有事誰會去猜憨人?”
精明露在外頭,那不是真精明,真正精明的是那種憨人,麵皮憨厚,心裡就似那池塘的蓮藕,剖開一瞧,裡頭全是心眼兒!
……
江寶珠:“那些伯娘嬸嬸和阿婆都說了,海洋伯伯其實不怎麼喜歡他的嶽家。”
潘垚回了神,聞言上下打量江寶珠,笑道。
“行呀寶珠,啥事兒你都知道。”
“那是!”江寶珠自豪,跟爺奶長大的娃,能知道小鎮好多事呢!
見潘垚瞧著自己,江寶珠倒豆子一樣地將小鎮的小道消息說了個底朝天。
“……海洋伯伯每次去市裡,拎著一大包的東西去,再拎一大包東西回來,手就沒空過。”
潘垚不解,這不是挺好的,有來也有往,這是人情往來。
江寶珠小聲,“那帶去的一大包的東西,回回都是地瓜乾,帶回來的就不一樣,我照榮哥誰不羨慕呀,城裡有個好外公外婆,舅舅舅媽也和氣!”
潘垚喔了一聲,了然了。
她們這地兒的地瓜乾一般是地瓜薄脆,將地瓜切成一片一片,再被火烘乾,成薄脆一樣的零嘴。
這東西特彆的膨,一大袋根本就不值錢,就幾大塊番薯的事兒!
都說錢在哪,愛在哪,大家也能瞧出來,陳海洋要真有心,總得帶些山珍菌菇去吧,六裡鎮有山,雨後的山林長很多菌子,這山珍也隻是廢些功夫。
隻是山珍能賣錢,地瓜薄脆卻賣不了什麼錢。
可山珍菌菇好啊,燉湯滋補,地瓜薄脆吃多了還上火放屁呢!
這樣一來,隱隱就有人說,他陳海洋心裡也是有自己小道道的。
這會兒,美華照相館的木板門拆開了,陳海洋正拿著抹布水桶,給店鋪擦著台麵,瞅著太陽好,還準備將那些拍照用的衣服拎出來曬曬。
“喲,是寶珠啊。”陳海洋注意到江寶珠,笑著打了聲招呼,“這是和同學去玩?”
“恩!”江寶珠利落應下。
江寶珠的爺爺是學校校長,小姑是學校老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們這些做家屬的也沾光,走出去,不說小鎮上了,就是十裡八鄉的,報個爺爺名頭,大家也都認得。
潘垚又側耳聽了聽那若有似無的泣聲,沉思了下,側身拉了拉江寶珠的手。
“寶珠,你不是想和我一道拍照嘛,趕早不如趕巧,就今兒唄。”
“現在?”江寶珠瞪圓了眼睛。
“恩。”潘垚點頭,“你今天穿這身好看。”
潘垚一聲好看,江寶珠喜得不行,要是有尾巴,那是能當場翹到天上去的。
她也不扭捏,將挎包往旁邊一背,整了整衣裳,小白鞋一踩,率先便往照相館裡走去。
“伯伯,伯娘在吧,我和同學來拍照。”她拍了拍挎包,示意自己有錢,得拍個漂亮的,要上妝的那種。
想著猴屁股,血盆大口,糊得像膩子一樣厚白的臉蛋,中間再來個小紅點的妝容。
潘垚:……
不不,她不用上妝!
潘垚連忙拉了拉江寶珠,“寶珠寶珠,咱們就這樣拍就成,我喜歡你現在這模樣。”
見江寶珠還要開口再說什麼,潘垚斬釘截鐵,“聽我的準沒錯,咱這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好看著呢!”
江寶珠眼睛亮晶晶地瞧著潘垚,想要捧著臉蛋笑。
她說自己是芙蓉,漂亮的芙蓉花哎!
怎麼辦,她好會說話,自己好歡喜!
今天又是喜歡潘土土的一天!
潘垚:“……咳。”
她移了視線,有些承受不住江寶珠這水汪汪的眼睛。
“在的,你伯娘在後頭,我去喊她。”陳海洋憨厚一笑,擱了手中的抹布,走到後頭去喊衛美華。
“美華,美華,有生意了,寶珠要和同學拍個照。”
“催魂啊,”衛美華的聲音不耐,“我洗個臉,實在急就叫照榮先拍。”拍個小娃娃的照片,這活兒簡單。
孩子嘛,那就沒有醜的,還能給照榮練練手。
“嗐,照榮還在睡呢。”
“睡睡睡,這麼個大夥子了,還這樣懶,”衛美華加快了洗臉擦臉的動作,抹了珍珠霜,還往手上也塗了些,嘀咕她家照榮真是個討債的,她這當媽的,就是操勞的老牛命。
才走出去,瞧見紅衣裳的江寶珠,衛美華臉上還掛著笑,“寶珠,今兒這麼早就來——”光顧伯娘的生意啦?
話還未說完,就見江寶珠身邊另一個小姑娘側過頭。
光從木板門處鋪了進來,她背著光,遠山眉杏眼兒,整個人好似氤氳著日光。
明明是漂亮模樣,衛美華卻心驚肉跳,瞧出了凶神惡煞的意頭。
“啪嘰——”還拿在手中的珍珠霜摔在了地上。
地上鋪了水泥,玻璃瓶的珍珠霜摔了個瓷實,當下便裂開,裡頭的白霜和著玻璃渣,濺得四處都是,地上狼藉一片。
“哎呀,怎麼這麼不小心,”陳海洋去角落尋掃把和畚鬥,“是不是手太滑了,彆心疼了,明兒再買個新的,左右也用大半瓶了,不值當心疼……彆彆,你彆動,彆用手,都是玻璃渣,小心割。”
陳海洋絮叨,還轉個頭,衝潘垚和江寶珠笑了笑,讓她倆也避著一些走。
衛美華看著潘垚驚疑不定,臉色白了兩個度,卻不好露端倪。
她暗暗吸了口氣,臉上堆上了生意人的笑意,手不自覺地左右擦擦。
“剛剛擦了珍珠霜,這不,手太滑了,一個沒拿好,東西摔地上了。是不是嚇到你們了?”
“不要緊。”潘垚和江寶珠都搖了搖頭。
“那就好,那就好……”頓了下,衛美華提起氣來招呼,“走走,寶珠,你帶著同學去二樓,伯娘給你們拍照,上頭的景是新到的,特彆好看。”
“對了寶珠,你這小同學生得真好,怎麼稱呼?”
“潘垚。”江寶珠挺了挺胸膛,與之榮焉,“她是我同桌,可厲害了,伯娘你不認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