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照顧好花樹,院子裡的土地肥沃不肥沃,家裡人是不是勤快……”
阿茶絮絮叨叨的說著自己的擔心。
潘垚理解阿茶的擔憂。
人挪活,樹挪死,妖精鬼怪修成人形,也有其本身的特質,草木精怪最怕的便是挪窩,花鬼樹鬼也是如此。
她想了想,道。
“那咱就去那大權家瞧瞧?要是他家不合適,阿茶姐姐就不去。”
“能不去的嗎?”阿茶期待又擔心。
六百六十六都收了,怎麼能不去?
一斤豬肉一塊一,這時候,尋常人家一周半月的,也就舍得割一條肉回來吃,一道菜裡切上幾片肉擱進去炒,添個肉葷味兒,不用翻筷子數,眼睛瞅瞅就知道擱了幾塊肉。
六百六十六的錢,那能做好些事情了!
不通俗物的花鬼也知道,許麗雲將自己賣出去的價格頗高。
都收到口袋裡的錢了,怎麼可能再拿出去?
更何況,這錢,她還準備著,要給莊東福尋摸媳婦,再置辦些新家當,每一分都有其去處。
“當然可以,你現在會說話,要是不滿意移居去大權家,咱們可以自己和他說清楚。”
不用許麗雲這當媽的,也不用莊祥安這當爸的,自己就能給自己做主。
想著明兒便是花卉移居的日子,潘垚坐不住了。
“姐姐等我,我和你一起去。”她說了這句話,當即就往床榻上一躺。
山茶花鬼的眼睛都瞪大了,隻見小姑娘一骨碌地躺進了被窩裡,厚實的棉花蓋得高高的,將脖子都蓋得嚴實,隻露出個小臉蛋有些紅紅的。
潘垚閉上了眼睛,下一刻,身體裡出來了道影子。
阿茶看去,驚詫不已。
又是一個潘垚。
變、變成鬼了不成?
潘垚拉過山茶花鬼的手,好似瞧穿了它心底的所思所想,笑眯眯道。
“阿茶姐姐彆擔心,我沒事,這是元神出竅,走吧,我們一起去大權家。”
話才落地,兩人皆如風似光地往前卷去。
玻璃的窗戶被打開了個縫隙,風繞過莊家堂屋前的萱草,卷過路邊落了葉子隻剩枯枝朝天的枝椏,沿著將軍巷一路往前。
夜裡安靜幽暗,不如白日熱鬨,在潘垚眼中卻和白日沒有什麼區彆。
她瞧到了巷子儘頭有一處的小廟宇,廟不大,也就方寸的小屋子模型,小磚頭和木頭砌了個四方的小屋,像供奉土地的神龕一樣,裡頭擺一個將軍高坐大馬的石頭像。
將軍紅纓鎧甲,冒著青筋的手勒緊韁繩,馬兒昂首抬蹄,很是威風。
據說,湖安將軍巷,這一街道的名字便是因這神龕。
很久以前,這兒出了個平民將軍,英勇不凡,一身轉戰三千裡,一劍曾擋百萬師,隻是刀劍無眼,最後,他還是青山埋忠骨,撼不見心下牽掛之人。
故鄉的人感念其英勇,立了個衣冠塚。
祭拜的人多了,漸漸的,這處墳塚有了香火,就成了個小神龕,這一處的街道也被喚做了將軍巷。
潘垚多瞧了那神龕幾眼,頗為奇特的是,神龕後頭有好些個小石碑,隻巴掌大小,外形像箭矢,石碑被風雨浸潤,或斑駁,或破敗,一些甚至冒了些許青苔,缺了半角,或倒塌在地。
自然,新鮮的石碑也有。
這些石碑或新或舊的,上頭無一不刻著【箭來碑擋,弓開弦斷】這八個字,筆觸不一,字跡不同,或規矩或潦草或張狂。
幾叢的石碑,能見歲月的更迭。
【箭來碑擋,弓開弦斷】
潘垚認出小石碑上的字,恍然此處為何這般多的石碑。
這是斷將軍箭命格的破解之法。
八字命理裡,男怕將軍箭,女怕閻羅關。
命帶將軍箭,小兒帶煞,輕則頭臉有傷,手足帶傷疤,重則眼瞎耳聾,四肢殘疾,甚至夭折,傷親還傷己,在小兒關煞中是大煞。
這一處喚做將軍巷,不單單因著許久前,此處出了位平民將軍,更是因為,這處的風水利於化小兒關煞,將軍箭。
石碑下埋一張小兒生辰八字,石碑刻【箭來碑擋,弓開弦斷】這八個字,隻等小兒年滿十八,這關煞便能化去。
神龕這處卷過風,帶著光,細看,裡頭還有片片的山茶花瓣,有幽香暗湧。
耳畔是呼呼的風聲,比自己來時更快的速度,更自在的姿態,阿茶被束縛山茶樹裡,長達十八年的靈魂好似都得到了自由。
它快活極了。
這一刻,它是風,不是隻能隨著風動而動的山茶。
注意到潘垚的視線,阿茶興奮,話比之前多,顯得聲音有些拔高。
“啊,我知道了,這兒應該便是秦將軍的小廟了,我聽嬸兒她們說過,秦將軍好生厲害的,驍勇善戰,奮力殺敵,縣誌裡都有他的記載……”
潘垚肅然起敬,被史書記下的人,這才永不逝的存在。
當然,縣誌雖小,那也是史,這是毋庸置疑的。
“潘垚潘垚,你瞧,那是莊東福的小箭碑,下頭埋了他出生的時辰。”
箭形石碑上並沒有刻名字,阿茶卻認得何處是莊東福的,它聽許麗雲幾人說起過,說是挑了個好位置,化關煞的箭碑就埋在一株胡楊樹旁邊。
月夜時候,樹的影子有一道叉像弓,小箭碑像搭在弓上的箭,遠遠看去,就像要朝天射去一般。
箭矢朝天,化去關煞,不再傷親傷己,這是吉祥意頭。
阿茶今日才親眼瞧見。
曾經聽過的事,此刻親自瞧見,怎能不興奮?
潘垚笑了笑,耳朵邊是阿茶開心的聲音,熱熱鬨鬨。
兩人繞著這些小箭碑又卷了卷,風拂過神龕中的石頭像,直把那絲絛做的將軍紅纓吹亂,見它狼狽地耷拉在麵門前,這才嘻嘻笑鬨著繼續往前。
風和光的後頭,神龕的頂上落了一層花瓣,半空中,花瓣還在揚灑,月夜下瞧來,就像是落了一陣湘妃色的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