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花子還是不能理解,她沒有見過垚字,便是說了三土垚,一時也弄不清楚三土究竟是哪三土,又是如何分布排列。
想說不會,又丟不得這份臉。
……
女鬼發懵,素手持筆愣在那兒,倒是顯得有幾分可憐。
潘垚大大歎了口氣,目有體諒,眼裡的同情幾乎要溢了出來。
“不怪你,我都聽仇婆婆說了,她丟【鶴情】的時候沒有安好心,是瞅著街頭的臭乞丐丟的,本來還以為是個男的,哪裡想到,有度真君倒是個有福氣的,後來一瞧,竟然是個丐婆。”
“夫人會吟詩,和以前相比,那是有著長足的進步,垚字生僻,夫人不認得也屬尋常。”
“唔,要是怪,那也是有度真君這當老師的不夠稱職。”
有了錯處,當然要在彆人身上找啊,這樣才不會內耗!
潘垚向陶花子傳授著,為人處世,最為重要的一個法則。
陶花子氣瘋了。
她生平最恨的兩件事,一是彆人提起她的出身,二是彆人說她學識不足。
就是此刻,潘垚再是說她的進步,本質還是在說自己學識不足。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陶花子咬牙切齒。
瞬間,此地陰炁大甚,整個宅子好似都在動,猶如地龍翻身一般。
隻見假山成了蹲地的巨石怪獸,猙獰大張著嘴,平靜的池塘也咕嚕著冒著泡,幽幽鬼火下猶如噬人的沼澤……
更讓人驚駭的是,遠處的祠堂裡有靈牌浮空,燈燭幽幽相伴,猶如列陣一樣往這邊飄來。
依稀能瞧到,靈牌後頭有虛影陣陣。
那是被拘押在此處枉死的魂魄。
……
徐清和徐昶這一對兄弟倆何曾見過這樣的場景。
當即,兩人在陰風陣陣中抱得緊緊的,眼睛惶惶地環顧四周,瞧著那踮腳浮地的虛影,幾乎要嚇尿了。
“二、二弟,你瞧,那是玉梨嬸兒和平叔吧。”徐昶哆嗦。
一眾鬼影裡,熟人麵孔的陳玉梨和徐平倒是好認。
好似感受到了自己的名兒被叫,陳玉梨和徐平原先閉緊的眼睛成了半闔狀態,他們垂著手,腳尖踮著,僵僵地轉頭朝四周看去。
“我滴媽呀!”徐昶不敢再講話了,一個腦袋直往徐清身上鑽,“好可怕好可怕!比小蘭香還可怕!”
瞧不到瞧不到!彆人瞧不到他!
徐清氣急了,氣徐昶,也氣自己。
他就是個不記打的豬腦,怎麼又尋了大哥在一道!這就是個坑啊!
……
潘垚可不怕,打鬼棒一揚,原先攏於棒下的瑩光化作巨龍,猛地朝四周席卷而去。
【打邪滅巫朱元帥,行刑拷鬼孟元帥】
瑩光和陰炁相撞,此處激起巨大的風炁,空中有灰燼簌簌落下,地上有飛沙走石,參天古樹在寒風中劇烈地晃動。
片刻後,晦澀的天光好似被颶風吹散了烏雲,隱隱透下大寒清冷的月色。
“真不知道什麼是三土垚呀,和牛犇犇的犇是一樣的呀……”
潘垚朝陶花子彎眼笑了笑,小鼻子一皺,有幾分俏皮和說不出的狡黠。
她瞪圓了眼睛,繼續氣陶花子。
“什麼!牛犇犇也不知道?不怕不怕,我寫給你瞧!你瞧了後就知道垚字怎麼寫了。”
隻見打鬼棒又是一挑,打鬼棒上有光漾過,隻一瞬間,誅邪諸字又成了一頭頭的巨牛。
隻見牛角尖尖,四蹄犇犇,奔跑起來帶著駭人的氣勢,橫衝直撞,地上巨石化成的巨獸在牛蹄踏過,頃刻崩碎。
“主人小心!”
一塊巨石崩來,裹挾著陰炁陣陣朝徐蒔樹飛來。
徐蒔樹如今是肉身,怎能承受這陰炁,徐常德喊了一聲小心,在陶花子瞪大的眼睛中,以身擋在了徐蒔樹的身前。
隻聽“鋥”的一聲,有金石相碰的聲音,徐常德的背後出現一個巨大的龜殼,牢牢地將徐蒔樹護住了。
潘垚恍然,“啊,你是千年王八精啊。”
徐常德也氣得不行,老眼陰了陰,“小丫頭年紀小小,嘴巴倒是鋒利,仔細彆割傷了自己。”
“實話而已,何必這麼激動,老人家生氣了可不好。”
潘垚撇了撇嘴,在徐常德表示定不要她討到好的時候,猶不留情地撅了回去。
“都說劍老無芒,人老無剛,我看呀,您這千年的老鱉精才要仔細一些,背都被龜殼壓彎了,就彆出來逞強了。”
“你!”徐常德氣得吹胡子。
他背後一個龜殼,就像一口大鍋倒扣,確實是有些駝背,可他龜族就是這樣,老的少的,背著殼,就是會顯得不夠挺拔。
他、他還不老!
……
鬼炁一收一放,隻眨眼的功夫,陶花子便到了徐蒔樹的身邊,她抖著手想碰觸,卻又不敢碰觸。
隻見淚水盈眼,聲有泣音。
“蒔樹,是我不好,差點傷到了你。”
徐蒔樹充耳不聞,隻見他目光定定地看著潘垚。
細看,那漆黑如古井的眼裡似有什麼在沸騰,咕嚕嚕地翻滾著執念。
小小年紀,竟然有這樣的修為!不是親眼所見,如何能信!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總是如此得上天眷顧……師弟是如此,潘垚也是如此……而他,卻隻能在人間的欲海中求而不得。
他好痛,好恨……
潘垚手持著打鬼棒,腳步往後退了一步,瞧著徐蒔樹的眼裡有著警惕。
眼下,徐蒔樹站在那兒,身子挺拔如蒼鬆,然而,在望氣術下卻不是這樣。
隻見他的麵皮有無數股東西在拉扯,猙獰抖動,又像皮下有諸多氣勁在翻動,萬蟲翻鼓,頎長的少年人身影被撐大,有了幾分的臃腫。
“為什麼,為什麼如此不公平……”
徐蒔樹開口,聲音幽幢,明明是一張嘴發出的聲音,卻好像有數道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年老年邁的,中年沉默的,青年意氣風發的……還有少年猶帶稚嫩的。
聲音太多,混雜著怨恨執念,猶如暮鼓一般朝人敲來,聽得人頭昏了耳疼,勾起心中妄念,彆的不說,徐昶和徐清兩兄弟最先受到影響。
這會兒,兩人丟了對方,瞧著對方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一樣。
徐家,隻能是他徐清/徐昶的!
……
“偃骨,原來你也有偃骨,我怎麼沒有早一些時候發現?”
——是我的,這仙骨該是我的!
徐蒔樹的視線落在潘垚胸口的位置,有著恍然,也有著深切的渴望。
下一刻,他的眼眸閃了閃,混沌的神誌尋回,再看陶花子,抿了抿唇,抓起她手中的筆,執手朝著空白的靈牌寫去。
“潘垚,是這樣寫!”
墨漬在靈牌上才一相碰,就如燭淚涓涓泣下,竟是半分不沾墨。
徐蒔樹皺眉,心知這事急不得。
要是如此容易著墨奪魂,方才這一處便不會有巨龍席卷,威牛犇犇,直衝得宅子裡陰炁四散了。
再抬眼,瞧著陶花子癡癡瞧著自己的目光,徐蒔樹心下煩躁,喝了一聲。
“你可記下了!”
“記下了記下了。”陶花子回神,連忙應聲。
她看了潘垚一眼,目露得意,下一刻,手持著筆,低頭,一臉甜密的在靈牌上寫著潘垚的名字。
方才,自己好似回到了許久之前,衍郎也是如此握著自己的手,教著自己讀書寫字。
那時——
是窗外桃花盛開的好時節啊。
……
被詭音衝擊,潘垚搖了搖頭,手訣一翻,還不待給自己落一個金鐘符籙,隻見耳朵邊有一雙手探來。
那手帶這溫熱乾燥的觸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雷雲紋的袖袍在身邊垂墜,有天邊雲炁清朗的氣息攏來。
不需要回頭,潘垚便知來人是誰。
“府君,”潘垚往回瞧去,“我沒事。”
視線一轉,瞧著在靈牌上寫自己名字的陶花子,潘垚一臉的鬱悶了。
“寫就寫嘛,我倒是不怕,就是她在寫的時候,要是能不露出這樣的表情就好了,瞧得我心裡彆扭!不得勁兒!”
寫一個字就癡癡笑一下,甜甜膩膩的,就跟她最近在瞧的電視劇,裡頭的小娘子給情郎,或者是給肚裡的情郎娃娃縫衣裳,嬌嬌羞羞。
兩方的神情,不能說是很像,隻能說是一模一樣!
潘垚吐槽連連。
“名字都要被寫臟了。”
玉鏡府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