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為了它——
阿爹阿娘為它討了公道,所以,阿爹走了,阿娘也要走了。
“不要、小狐不要一個人……阿娘,小狐要和阿爹阿娘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嘛,求求阿娘了,小狐不想被丟下,好難過,心裡好難過。”
冬風也泣不成聲,是,被丟下的人才是最難過的。
最後,她下定了決心,一捏手中的狐珠,哽著聲音應承道,“好,小狐和阿爹阿娘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我們一家人一起走,誰也不害怕,誰也不難過。”
她攏它在懷中,瞬間,狐珠大放光彩。
潘垚瞧到了狐珠中出現了道虛影,是一隻三尾的大狐狸,狐尾在虛空中搖擺,有瑩光落下,光籠著冬風和小狐鬼。
那是狐七。
小狐鬼的阿爹,冬風的夫婿。
“謝謝。”一聲謝謝很輕,也很重,男子的聲音溫文,隻見大狐狸溫柔地瞧過冬風和小狐鬼,狐尾將其包裹,似攏著它此生最為珍貴的存在。
轉瞬的功夫,鬼影山湖泊旁的土礫地上沒有了小狐鬼,也沒有了冬風和大狐狸。
潘垚提著燈,心下空落落的。
到了最後,小狐鬼還是不想修鬼仙了。
也是,不論是餄餎麵還是鬼仙,它們都不是它真正想要的。它想要的,從來隻有阿爹和阿娘,是一家人永遠的在一處。
“再見了小狐鬼。”
……
風從懸崖深處吹來,卷過山洞,穿過涯壁,帶著幾分嗚咽幽鳴,像潘垚此時的心情。
最後,夜風晃動著遠處的鬼影山群樹招搖,如有鬼影萬千,聲勢赫赫。
潘垚提著燈站在這一處,感受到有一道疾光朝這邊疾馳而來。
人未至,風聲先將他的動靜傳來。
潘垚握著燈的手緊了緊,回身瞧去,這一次,她沒有躲避。
“鈺靈啊!”一聲難以置信的聲音傳來,妙清道人落在地上。
瞧著眼前的一幕,饒是他一身不凡的修為,心下劇痛之下,腳步都踉蹌了幾下。
他探出手,想要碰觸卻又不敢,瞪著一雙銅鈴眼,視線掃過鈺靈緊閉的眼,破了心的胸口,視線往下,右腿處都是斑駁模糊的血肉。
血跡仍然新鮮,滴滴答答地落著,好似還有餘溫一般。
可人卻再也醒不來,魂都散了去。
甚至、甚至他的兒——
他蘊養在鈺靈體中的兒,那胎身胎的殘骸也沒了蹤跡。
“不,不可能。”再抬眼,妙清道人的眼都怒紅了,“何人如此膽大包天!”
一甩拂塵,此地有疾風起,風卷著沙礫如江麵翻騰而來的巨浪,猛地朝潘垚襲去,最後,它停在潘垚麵門之前隻一指長的地方,化作了一柄懸空的利刃,威勢赫赫。
“說!是不是你?”妙清道人的臉陰了下來。
風襲來時將潘垚的發吹拂起,露出光潔的眉眼,沁涼月夜下,她提著一盞圓麵的燈籠,燈炳上,一隻蝴蝶在凜冽的風中震了震翅膀,意外地沒有被吹飛。
“不是我。”如蝶翼的睫羽動了動,潘垚抬眼瞧妙清道人,應得坦蕩。
“那是誰?”妙清道人怒喝。
他的神情和模樣無不說明他此時的怒意恨意,隻等問出了人,他定是要千刀萬剮,以消他心頭之恨,
不,千刀萬剮還不夠,他定得將其挫骨揚灰,便是靈魂也不放過,定要丟到他修行的浮生一夢之中,過世間最苦,曆人世最難……讓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此,方消他心頭些許傷痛。
“我的兒,我的鈺靈……”妙清道人瞧一眼躺在土礫地上的人,看一眼,痛一眼,“是誰,究竟是誰,你快從實招來!我妙清饒你一個痛快的死法!”
劍直指潘垚,有凜凜劍光。
潘垚不答反問,“知道了是誰,你待怎樣,就像對待府君一樣嗎?”
“府君?”妙清道人皺了皺眉,“這是誰?”
“謝予安。”潘垚手一揚,手中出現一道打鬼棒。
隻見打鬼棒往前一揚,將指在她麵前那一柄靈炁化成的利劍抽散,身形往後一退,拉開了彼此間的距離。
謝予安?
妙清道人麵上有幾分驚疑,不知此人為何提起謝予安,還喚他一聲府君。
更甚至,說起謝予安,她瞧著自己的眼裡簇著幾分火,一瞧便是個性子犟的,又倔又犟。
“你認得吾徒?”妙清道人再看潘垚手中的那根打鬼棒。
隻見棍麵光滑,【打邪滅巫朱元帥,行刑拷鬼孟元帥】,這幾個字龍飛鳳舞,隱隱有功德之光。
可見此人年紀雖小,天資卻不錯,且修的是正派功法,行的是懲強扶弱之道,這才修得這一法器如此有靈。
……
鈺靈心口的那一個【丐】字,妙清道人自然瞧到了,如今再瞧這一個打鬼棒,他心中明白,鈺靈不是麵前人所殺。
這般行事的人,做不出這般折辱之事。
有折辱之意的人,定是和鈺靈有舊怨。
可他還是恨,還是遷怒,恨這人眼睜睜地瞧著他的鈺靈身死,眼睜睜地瞧著人在鈺靈心口落下一個【丐】字。
這便是錯,是過,是罪!
認得謝予安又如何,如今,便是謝予安都儘在他手中,隻等著他心劍修成,一舉斬殺邪神,功德加身,修得人仙之位。
潘垚呸了他一聲,“你才不配做府君的師父!”
妙清道人也陰著臉,“小丫頭,我沒空和你閒話家常,如今是我在問你話,你再不將事情一一道來,就休怪老道我手下不留情,外人道我以大欺小了!”
潘垚沒有理他,手中的燈籠重新化作了盤龍鐲子,龍首咬著龍尾,那一隻蝴蝶卻沒有再入燈籠,她握著打鬼棒的手朝蝴蝶探去。
蝶翼顫顫,落在了潘垚指尖之上。
潘垚抬起頭,目光看向了遠方,“原來,一開始您便告訴了我如何做,是我愚笨了,這時才想明白。”
蝴蝶又震了震翅膀,似在附和欣慰。
妙清道人心下有不安,也看向了遠處。
隻見除了如鬼影搖晃的山巒,再有便是籠著夜色的一片天,天幕是幽藍之色,蜿蜒了山巒的形狀。
夜色將去,日間將來,天邊有些許明亮之色。
誰?
這是和誰在說話。
潘垚看向妙清道人,神情認真,“沒有人害了鈺靈小姐,是她自己害了自己,道長你也一樣。”
隨著話落,潘垚打鬼棒一揚,朝鬼影山的湖麵揚去。瞬間,打鬼棒上的誅邪諸字如瑩光落下,切斷了蒙昧著水下諸屍的障眼之法,它們停了血霧和屍氣朝水下秘地湧去的軌跡,睜開了眼睛。
一瞬間,白眼仁的眼中有了眼珠,先是縫大,再如豆大……最後,黑得如墨的瞳孔遍布眼睛,他們仰貼著水麵,各個朝妙清道人瞧來。
妙清道人驚得往後退了一步,“這、這是——不可能,不可能。”
鬼影山上的樹如鬼影一般,數以萬千的朝妙清道人卷去,與此同時,湖泊中起了大浪,屍山裹挾著滔天的怨怒之意朝妙清道人壓來,以人力無法抗拒的姿態。
隻瞬間的功夫,掐著法訣的妙清道人便被這鬼影纏上,湖水傾覆。
潘垚瞧著湖水之中,妙清道人甩著拂塵,瑩光道法一道一道打出,可那光亮卻隻如淒冷夜晚上零星的一點星光,照不亮黑夜,驅不散寒冷。
他也如墜入泥潭之中一樣,越掙紮,越往下沉。
最後,潘垚的目光落在那微微振翅的蝴蝶身上。
不記得誰說過這樣一句話,風能吹起一張大紙,卷著枯葉枯枝往前,簌簌而響,可它卻卷不走一隻振翅的蝴蝶。
因為,生命的力量在於不屈從。①
不屈從……
冬風是這樣。
湖底無辜死去的人亦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