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晚霞村久違的熱鬨起來,家家戶戶門戶大開,祭灶,掃塵、磨豆腐、宰豬殺雞鴨、炸果子、貼春聯……
被拘在家中許久的娃子們穿著打滿補丁的棉衣滿村亂跑,一個個被凍得麵頰通紅,手腳生瘡,依舊踩著厚雪去尋相熟的小夥伴玩耍。
幾個吸溜著鼻涕的小子一溜煙跑到趙家院門外,張嘴就喊:“小五,穀子,豐子,阿登,喜兒,小寶姑,出來玩呀!”
“二癩,你咋出來了?風寒可好了?”趙小五聽見聲兒忙從灶房鑽出來,嘴裡還叼著一個熱氣騰騰的油果子,剛出鍋,香著呢。
“早好了,兩副藥灌下去就好了!”趙二癩學著他爹吹牛逼時的樣子砰砰拍著小胸脯,表示自己身子骨好得很,說話間兩條清鼻涕快滑進嘴裡,趕忙吸溜回去,“我娘叫我來謝謝叔公叔婆,如果不是叔公叔婆給我兩副治風寒的藥,我可能就要病死了。小五,日後我的這條命就是叔公叔婆的了!”
“哎喲,你這娃子,這話和誰學的?可不許再說,渾裡渾氣的!”王氏在堂屋裡笑得不成,這娃兒跟他爹一樣,說話沒個把門的,啥命不命,張嘴就來。
“進來,你們都進來吃個油果子。”王氏笑著招呼他們,又對灶房裡的大兒媳喊道:,“老大家的,果子炸好了沒?端一盤過來。”
“娘,來了。”朱氏笑著應了聲。
趙二癩和幾個小子還有些拘束,不太好意思,扭扭捏捏的轉身就想跑,結果被趙小五幾個攔住,一群小娃嘻嘻哈哈推攘著去了堂屋。
趙二癩前些日子得了一場風寒,來勢洶洶,可把他娘嚇得不輕,他爹連夜去隔壁村尋大夫,結果那條山路許久不曾走人,積了幾尺厚的雪,烏漆嘛黑的夜裡根本跨不開步子,最後還是得了信兒的王氏拿了兩副藥過去,這才把趙二癩這條小命撈了回來。
趙家小娃子多,年年冬日都會備上幾幅以防不時之需,眼下這不就用到了?
趙二癩是本家小子,平日裡又和趙小五兄弟幾個玩得要好,因頭發稀疏,頭頂上隻有幾根毛,故而取了個癩子的賤名。他長得不咋地,但性子很是機靈,今兒阿娘準許他出門,第一時間就喊上村裡幾個玩得好的本家小夥伴跑來了山腳下。
他被王氏拉著小手來回瞅了幾遍,狠狠關懷了一番。
趙二癩嘴甜,哄人那是手到擒來,什麼“謝謝叔婆,日後我長大要孝順叔婆”“叔婆就和我親奶一樣親,和我親奶一樣好”“我以後要賺銀子給叔婆花”等等甜言蜜語不要錢似的往外冒,哄得王氏哈哈大笑,直誇他乖巧孝順。
“性子隨了你爹,長大也是個會哄人的機靈鬼!”王氏摸了摸他稀疏的頭發,端過那盤炸的油汪汪的果子,遞給趙二癩叫他們分著吃,她對族裡的小娃子一向大方,從不吝嗇幾口吃食。
“謝謝叔婆。”趙二癩幾個小子道了謝,也不貪心,一人拿一個,嘻嘻笑著推攘著趙家幾個小子去了村裡耍。
外頭雪花飄飄,今兒也是個雪天。
趙小寶沒跟著他們去村裡打雪仗,她才不去呢,外頭路滑的很,她腿短跑不過他們,身上還穿著娘做的新衣裳,新棉襖她可喜歡了,擔心摔跤弄臟。
坐在灶膛口烤火,她左手捏著油果子,右手拿著酥肉,吃的那叫一個口齒留香,小嘴糊滿了油。
眼下家中不缺油水,往年隻炸油果子,今年還炸了不少酥肉出來。
昨兒村裡殺年豬,他們家那兩頭精心伺候了一整年的豬也殺了,賣了一頭,娘做主留了一頭,留下的那頭做成臘肉能放一年,算是明年一家的葷腥油水,有個人情往來也能拿出手做客待客。
趙家留下一整頭豬算是大手筆了,可震驚了村裡不少人,畢竟鄉下人沒啥收入來源,一年到頭也就巴巴指望著欄裡那兩頭豬賣個好價錢,來年手頭能寬裕些,殺了豬能留下兩條肉就已是極好了。
“還是老嬸兒家的日子過得紅火,比村長家也不差了。”村裡好些人說著酸話。
村長家二十幾畝肥田,家裡還有一頭老黃牛,是晚霞村日子過得最最舒心的人家,把老趙家和村長家擺在一起比較,那就是一個天一個地,純純埋汰人的。
對此,王氏隻淡淡道:“我家孩子多,都是長身體的年紀,得吃些油水補補身子,不能壞了根子。”
一句話把說話的婦人堵的說不出話來。
就她那一家子,三個兒子長得膀大腰圓,胳膊比人大腿還粗,一把子大力氣在十裡八村都是出了名的,前些年和上遊的村子搶水乾仗,趙大山兄弟幾個扛著鋤頭乾翻了對麵所有漢子,可謂一戰成名。
這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趙大根生了三個還不算,那三個又生了五個,五穀豐登喜和他們爹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長得是虎頭虎腦,小小年紀一身結實腱子肉,和村裡好些漢子掰手腕就沒輸過,打起架來也都是些下狠手的角色……
再加個輩分高的趙大根,一家子九個大小老漢子,在村裡簡直橫著走,鬼見了都發愁。
村裡婆子誰看了不羨慕?可羨慕歸羨慕,她們可舍不得像王氏那般養兒孫,留下一整頭豬來年吃?
想屁呢!日子不過了不成!
所以今年趙家是不缺肉的,王氏之所以這麼豪氣,除了家裡確實人太多,還因那一匣子埋在桃樹下的金子。她可不像老頭子隻惦記那三畝地,她可是時時刻刻都在琢磨著找機會把金子換成糧食,這玩意兒放著不用就是個死物,隻有換成糧食,布匹、棉花、鹽、糖,能讓全家吃飽穿暖那才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相比賣一頭豬賺的幾兩銀子,王氏眼下隻想多存些吃食,畢竟誰也不曉得來年是個啥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