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2 / 2)

白衣規培記 李瞑眩 6012 字 5個月前

來到診桌前,秦業霆把處方箋推給我,“能看懂嗎?”

我坐下來,看了一會兒,呆呆地望著他搖頭。秦業霆指著處方箋說道:“這是一個腹脹的患者,他在其他地方開過中藥,開的都是消食化積行氣的藥。但是通過病史詢問,他有很明顯的煩躁易怒、脅部脹滿的症狀,生氣的時候會明顯加重。這不單純是個胃病患者,應該是肝鬱氣滯,肝氣犯胃引起的。”他用鉛筆劃著上麵的幾行字,繼續道:“柴胡,白芍,枳殼,炙甘草,就是四逆散,加上川芎、陳皮和香附就是柴胡疏肝散,疏肝理氣,活血止痛。你要把這些經典方劑都銘記於心,手到擒來。久而久之,你就能熟練得對症下方,然後加減使用了。經驗多了,你還可以自己組方,像那些大家,創立自己的方劑。”

我一邊聽秦業霆講,一邊趕緊記在紙上。秦業霆從文件櫃裡拿出幾本書放在我麵前,讓我有空好好看一看。我翻了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基礎方劑我還沒記過呢,就讓我看《醫林改錯》,《醫學衷中參西錄》還有《傷寒論》。我咧著嘴說道:“這對我而言,會不會太深奧了?”

秦業霆抽出一支煙來,叼在嘴裡,“越是經方,越是言簡意賅。四逆散隻有四味藥,卻是疏肝理氣的名方。六味地黃丸,三補三瀉,隻有六味藥,卻是補腎名方,在它的基礎上稍作加減,又衍生出補腎陽的桂附地黃丸,滋補肝腎的杞菊地黃丸。隻有對自己的辯證比較明確時,才會開出這樣的簡單有效的方子。越拿不準,開的藥味越多。”

我無奈地歎口氣,說道:“這麼多方劑怎麼記呢~”

“明白配伍意義,不用特意記憶就自然而然記住了。我不太喜歡方歌,為了押韻,把配伍順序都打亂了,反而不利於記憶。除非是藥味特彆少的那種,像是六味地黃丸,地八山山四,丹澤雲苓三。還有旋覆代赭湯,老人過大江,這種可以記一下。”秦業霆說完,從隔離衣的口袋裡拿出打火機準備出去點煙。我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秦業霆瞟到我,又回過身來。他衝我挑了下眉毛,好像在問我想說什麼。我緩緩站起來,他的關照令我有些手足無措。不何時起,他染了一頭亞麻色頭發。側分長發及肩,再加上這張俊美的臉龐,像是漫畫裡走出來的二次元人物。我咬了咬下唇,支吾了半天,說道:“謝謝你,秦老師~”

我話音剛落,秦業霆噗嗤一聲笑了。他笑著揚起下巴,說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現在培養你,是打算在我的新院建起來以後,把你安在中醫婦科科室裡。我在想,現在開始手把手培養你,時間久了你就會對我產生依賴,自然就會跟著我到新院區。你聽到這,會不會開始有點怨恨?”

“當然不會!”我略顯緊張地抓了抓衣角,“如果秦老師需要我,我願意跟著你走!”

秦業霆笑笑,轉身走了出去。他剛出門,又折了回來,他探著頭說道:“西學中的報名表我已經打出來了,你填一填,下午我蓋了章送到衛健委去~”

我看著桌上的報名表還有秦業霆放在桌子上的書,忍不住偷樂起來。我填寫著報名表,想起在月湖醫院學習時,李磊還有周振也曾經像秦業霆一樣對我百般教導,卻因為種種原因而形同陌路。有時候,適當地保持邊界感,反而能令關係維係得更長遠。

連續的酷暑天氣,終於迎來了雨季。秦業霆帶我和柳慧參觀了正在改裝的“花滿樓”,以往的包間都變成了診室和病房。柳慧和秦業霆在一起更像是朋友,完全沒有繼母、繼子相見分外眼紅的場麵。柳慧跟我一樣喊秦業霆秦老師,秦業霆偶爾會打趣地喊柳慧一聲小媽,這時,柳慧就會尷尬地咧嘴笑笑。

雨中遊湖,也就秦業霆這種有閒情逸致的人能乾出來。參觀完新院後,秦業霆點了一隻餐船,劃船師傅打扮成老叟模樣,青箬笠,綠蓑衣,悠然自得地劃著船槳,儼然一副斜風細雨不須歸的美景。細雨婆娑,船隻悠悠地行駛在湖麵,船槳有節奏地將泛起雨落波紋的湖麵劃出一層又一層漣漪。在雨水的濡潤下,荷葉像打了高光,綠的透亮。

秦業霆把一坨漿糊樣的東西倒在砂鍋裡,加水煮後呈現出類似濃米湯的顏色。秦業霆說這是稠酒,“李白鬥酒詩百篇”還有貴妃醉酒就是指的稠酒。我們一人盛了一碗,溫潤入口,酸甜適中,咂咂嘴,留有一股米香。

秦業霆問柳慧,昨天是不是去看他的父親了。柳慧點點頭,說秦院長在裡麵很好,讓他們不要擔心。秦業霆又盛了一碗,舉杯打趣地說道:“這可是老爺子沒進去前,最愛喝的酒。”

柳慧放下手中的筷子,說道:“秦院長對你的新院很有信心,希望出來時可以看到新院正式運營。樺勒醫院修繕工作也快完成了,秦院長不在,還需要秦老師多多照顧。”

秦業霆微微一笑,為柳慧盛一碗酒,“我相信你的能力,遇到棘手的問題可以隨時聯係我。”

柳慧恭敬地接過來,抿了一口酒後,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雨漸漸大起來,由細微的珠落聲漸變成沙沙一片。我們不約而同地望向湖麵,白日的喧囂被雨水洗滌而靜,所有的不快都隨雨水傾注在湖水裡。我和柳慧望向秦業霆,以為提到秦院長,秦業霆會不愉快。秦業霆卻指著湖麵,笑道:“看,這裡的鯉魚還真是胖成豬,氣鼓鼓的跟河豚一樣。”

我用筷子夾了一塊把子肉丟在湖麵,肉立馬被湧過來的魚群消滅。秦業霆詫異地瞪著我,“你居然用把子肉喂魚?”

“我……”我窘迫地撓撓頭,“我就想看看它吃不吃。”

“我還沒開始動筷子呢,先進魚嘴裡了。”秦業霆夾起一大塊把子肉放自己的餐碟上,他一邊大口吃著肉,一邊說著:“把子肉,就得大口吃才香。”

柳慧看著把子肉,陷入深深的疑惑中,“什麼把子肉,明明就是我們濟寧的甏肉乾飯。”

秦業霆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濟南人,自然是不服氣,他嘴角一撇,笑道:“不好意思,這裡沒有乾飯,所以,這是我們濟南的把子肉。”

我點點頭,說道:“我在濟寧讀書時,吃過甏肉乾飯,味道差不多,就是甏肉比較厚,而且沒有細繩綁著。可能本來就是一種烹飪方式,流傳到另一個地方就做了更改。就像我們中國的餡餅,到了國外就變成了披薩。”

雨漸漸停下來,清新的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味道。落在枝頭的鳥飛走,枝頭一顫,灑下一片水珠。酒足飯飽後,我們下了船,又來到熟悉的曲水亭街。柳慧指著我頭上的發簪說道:“這簪子挺好看,哪兒買的?”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簪子,笑著說是網上買的。我望著熟悉的景象,不禁想起和李磊逛街時的情景。也許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聚少離多,慢慢地習慣失去,然後再慢慢釋懷,又開始慢慢認識新的人和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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