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告訴我,童年時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
……”
在哼唱的間隙之中,他還用握在手中的槍支朝著KTV內的各處射擊。
這人開起槍來漫無章法,也沒有什麼特定的目標。
他算不上是那種一定要取人性命的嗜血惡徒,中或不中對他來說似乎都無所謂。
他更享受的還是子彈出膛那一刻的快感以及伴隨而來的後坐力和微微的硝煙味。
因此,他對於子彈的浪費,是琴酒看了都要直呼一句“敗家”的程度。
一時間,KTV的牆上、天花板、地板、包廂門上都多了不少彈孔。
流彈在相對仄逼的空間內飛舞,彈殼不停“丁當丁當”地落地,伴隨著“咯噠咯噠”的聲音,裝有17發子彈的彈匣被抽出又裝上。
這對於他來說,是最美妙的伴奏。
在可以稱得上是由他一人創造的“微縮版”槍林彈雨中,這名高個男子對隨時可能反射彈回自己身上的子彈毫不在意。
各個包廂中的人紛紛驚叫而出,抱著頭往外逃竄,躲避著隨時可能從四周彈射過來的彈丸。
這名惡徒也沒有阻止的意思,他任憑人們爭前恐後地擠出逃生口,等著整個大廳變得空蕩蕩。
在這所KTV被他完全占領、隻成為他一個人的舞台後,所有的包廂內,同一時間響起了那首《紅蜻蜓》。
經過諸多音箱的功放和室內的重重回響,原本寧靜的樂曲此刻卻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男子就站定在滿是彈孔的KTV大廳中央,在悠遠的曲調中,他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格/洛/克,如同舉起了一根指揮棒。
沉浸在樂曲當中指揮家開始揮動起雙手,為一串串音符指引出行進的軌跡。
也許彆人不清楚這個人,但此刻在車內的琴酒他們卻無比熟悉。
查爾特勒,一個神出鬼沒、極度自我的獨行俠。
畢生的追求就是搞事、找樂子、看熱鬨,在看彆人的樂子同時還要煽風點火。
“格拉帕,先不用管萊伊那邊,去把查爾特勒帶走。”琴酒像吞了一壇發黴的酸菜一樣,臉色發青、咬牙切齒地看著屏幕那邊握著槍趕走了KTV內所有人的高個子男人,“那個瘋子。”
“讓他不要來礙事。”
收到這道指令後,饒是一向沉默寡言的格拉帕也動搖了一會兒。
“我覺得還是先把臥底萊伊解決掉比較好。”
他誠懇地建議道。
並決定死道友不死貧道,單方麵地直接把萊伊劃成了臥底,讓這位同僚幫忙承擔一下火力。
所以說,萊伊,人緣真的很差。
“彆再推辭了,琴酒還沒判定萊伊是臥底呢。”縱使瑪克和格拉帕關係親密,但在這種時候她還是選擇了幸災樂禍,“加油,你可以的。一定能想辦法拉開查爾特勒那個瘋子。”
“我覺得他一個人製造出的精神恐慌就遠遠超過了在商場內實際搞出一場大爆炸。”
“既然瑪克你都這樣說了……”
一向偏心瑪克的格拉帕深吸一口氣,擺出一副要前去赴死的樣子,轉身就往KTV的方向走。
至於瑪克,雖然她剛才順著琴酒的話把格拉帕打發了過去,但實際上在查爾特勒那張臉剛出現在屏幕上時,也輕輕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磨了磨牙,嘀咕道:“他怎麼也來了?”
琴酒斜覷了她一眼,明顯心情不太好地回了一句:“還能有什麼原因?肯定是你們情報組的格林,他一定猜到了這次任務的真正用意,所以提前把查爾特勒叫了回來,讓他來湊熱鬨。”
彆人可能會被格林那副溫和的外表欺騙,但琴酒自認為自己還是窺見了對方那層表皮下的一些本質的。
格林和查爾特勒沒什麼兩樣。
這句話說出來一定會被組織內大多數成員嘲笑,因為這兩人的風評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但琴酒覺得,他們兩個的本質都有些扭曲。
查爾特勒的異常是放在了明麵上,而格林總是暗戳戳的、在無形的邊緣線上反複橫跳尋求刺激。
他經常無償給其他人提供情報也不是因為熱心,而是很享受這種作為暗中推手,注視著、操控著事件發展的感覺。
彆人都覺得是因為格林太好相處,所以查爾特勒才會給他相對的好臉色。
殊不知,這兩人其實是臭味相投。
而此刻,被編排著的格林發現查爾特勒出現在自己的蹲守地點時,麵色著實扭曲了一陣。
他的確覺得抓臥底活動挺有趣的,所以才會把查爾特勒叫回來看熱鬨。但他更想讓對方去其他人那裡“放飛自我”——比如說萊伊。
而不是來自己這邊搗亂啊!
難道就因為自己這邊是KTV,裡麵有最多的音響可以放他那首老掉牙的歌嗎?
深知對方沉迷於出場自帶BGM習性的情報組元老,暫時性遺忘了是自己特地選擇了附樓KTV這回事。
查爾特勒這一打岔,單從結果上來說,也算是變相地趕走了一般民眾。
要是因為這種行為,他和自己一起被判定成為了臥底就得不償失了。
不過……
格林很快又笑了起來。
這樣才刺激,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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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KTV中心思各異的幾人不同,路邊的車內則是一片低氣壓。
“現在要怎麼選?萊伊還是格林?”瑪克滿臉揶揄。
“哦,我忘記了。半天過去,不僅沒有從那三個人中找出臥底,嫌疑人候選名單裡還多了一個查爾特勒。”
“格林不可能猜不到查爾特勒過來後會做出什麼事。現在他們鬨這麼一出,KTV裡的人都跑光了,警察肯定也會聞風而動,很快趕到這裡。”
“這個瘋子他玩夠了倒是可以直接瀟灑轉身走人。可如果趕來的警察把現場封鎖,我們的‘清除計劃’也就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了。”
“所以現在看來,還是格林和查爾特勒嫌疑比較大吧。”伏特加說道。
“有可能。”
即使查爾特勒的一通操作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就連他們這些混跡在地下世界裡的人都不得不甘拜下風。
可是把警察引過來,打亂了組織整個計劃的也是他。
其實按琴酒對他們的理解,他們更可能是在找樂子尋求刺激,在組織的底線上跳踢踏舞。
但也不排除這兩人中有人一直在演戲,這回隻是將計就計。
琴酒再次為他的同僚或是同類們歎了口氣。
一個比一個難搞。
“要提前撤退嗎?”瑪克問道。
思索了片刻的琴酒剛準備點頭,卻突然在監控中瞥見了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
“先等一會兒。”
他把平板從伏特加的手中拿了過來。
一名青年出現在了監控視頻的一角。
他有著一頭黑色卷發、戴著墨鏡,雖然當時沒有看清正臉,但那份獨特的氣質是一樣的,很好辨認。
琴酒腦海中關於那個晚上的記憶又翻湧了上來。
他記得這個青年是一名警察,還是爆/炸/物處理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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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轉到搜查一課沒幾天的鬆田陣平就以他那特立獨行的性格以及無人能敵的毒舌得罪了一乾前輩。
今天上午在出外勤回來的路上,負責帶他的佐藤美和子還在試圖糾正他這一點。
當他們行至米花町三町目時,女人夾雜著驚慌的喊叫聲響起,原本靠在車窗上漫不經心地聽著前輩教誨的鬆田陣平立刻變了臉色。
臨著街道的一座公寓內,住在三樓的原野女士趁著陽光正好,站在陽台前往外晾曬被褥。
她無意中抬頭一看,卻發現一名小孩正懸在六樓的窗外——頭部和上半身的一部分卡在了防護欄裡麵,大半個身子都掛在空中。
這名小孩已經四歲了,懂得一些人事。所以在大半個身子掉出去以後,便迅速抓住了護欄,使勁靠著上半身趴在窗台上。
可小孩的力氣畢竟有限,即使被防護欄卡住沒有當場掉下去,整個人也在不斷地下滑。
見到這萬分驚險的一幕,原野女士才不由得喊叫了起來。
等鬆田和佐藤兩人循著聲音進入這座公寓時,那位熱心的原野女士已經往六樓跑了一趟,可是小孩所在的那戶人家鎖了門,敲門也沒人應,似乎是沒有其他人在家。
“我聯係了他們家的大人,但電話一直沒人接。”
原野女士見到有警察趕來,迅速向兩人說明了情況。
“你們這裡的公寓管理員呢?”佐藤快速發問。
在眼前的門明顯撞不開的情況下,從管理員那裡拿到備用鑰匙也是一個不錯的方法。
“他現在不在,因為是老人也不太愛帶手機在身上……啊,我想起來了,他現在這個時間,都會在附近不遠處的公園裡遛彎!”
原野女士思考了片刻後立即答道。
“鬆田,你在這裡看著小孩,我和原野女士一起去找那位公寓管理員。”佐藤當機立斷,立馬分配好了任務。
鬆田陣平與這扇厚重的門麵對麵地互瞪了一會兒後,他走到過道側麵的窗戶前探頭看了看這棟公寓樓的構造,然後迅速地來到了小孩家正下方的五樓住戶門前。
他敲了敲門,還是沒有人在家。
“嘖。”他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發。
這時,這家五樓住戶的隔壁鄰居卻輕輕打開了大門。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隔壁鄰居的陽台上沒有安裝防護欄,往外探出頭,可以看見位於斜上方的小孩身體。
鬆田陣平藝高人膽大,一把推開窗戶,長腿一跨,伸手一抓,便爬到了孩子正下方的五樓窗台外。
他已經完全懸在了大樓之外,周身都是呼嘯而過的冷風。
在難以尋找落腳點的地方,他隻能將腳踏在側麵牆壁的凸出之處,作為一個支點。手抓緊五樓住戶窗台外的防護欄,身體的全部重量都掛在了雙臂之上。
在穩住身形之後,他鬆開一隻手,向上托住了那名小孩。
雖然沒辦法直接把小孩給塞回去,但起碼能保證他不再往下滑落。
以這種方式托住小孩,需要消耗大量的體力,饒是鬆田陣平,也沒辦法堅持太久。
好在那位公寓管理員年紀雖然大了些,但腿腳還算利落。聽說了情況以後,迅速跟著佐藤她們回到公寓,取出了備用鑰匙,這才把小孩拉住,讓他脫離了危險的境地。
就在鬆田陣平正準備回到安全之處時,一陣涼風刮過,送來了他無比熟悉的硝火味道。
這位在爆/炸/物處理班待了四年的警官對此十分敏銳,他順著味道的來源轉頭,視線穿透窗台的玻璃,便發現了五樓住戶家中所藏的、本不該出現在民居中的危險物。
一次普通的救人舉動卻牽扯出了不得了的事件。
鬆田和佐藤迅速把同事叫了過來。
經過警方的現場勘察,這位五樓住戶貯存了大量定時炸彈、成品炸/藥以及製作炸/藥的原材料。
簡直活脫脫一個軍火庫。
更糟糕的是,通過痕跡可以看出,那堆成品炸/藥中,被人拿走了一部分。
結合五樓住戶今日一大早就外出至今未歸,這不得不讓警官們聯想到最糟糕的事態。
於是搜查一課在第一時間調取了公寓內的監控,將這名住戶的樣貌截取出來,並進行行蹤排查。
在警方的鎖定之下,這位平素行為舉止與普通人無異的住戶最後進入了米花中央商場內,一直沒有再出來過。
拿到了線索以後,佐藤和鬆田兩人跑得最快,將其他同事遠遠甩在了身後。
他們第一時間衝進了米花中央商場並開始分頭排查。
商場內起初還是如往常一般安寧,但沒過多久,主樓通向附樓的連接橋處就發生了騷亂。
人們推搡著從另一頭湧了進來,仿佛是在逃難一般,他們驚叫、哭喊、言語無法連接成片。
“救命啊!”
“殺人了!”
……
恐慌的氣氛逐漸在原本還算平靜的主樓內漫延。
鬆田陣平的第一反應就是那名五樓住戶在附樓裡引燃了炸/藥。
他本想逆著人潮去附樓看看情況,但就在動身之時,他眼尖地在人群裡發現了這名疑似的罪魁禍首。
於是他轉變了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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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兼一②覺得自己今天很倒黴。
四年前,他的同伴、也是他的友人在警方的誆騙之下車禍身亡。他一直深深地記得那一天,同時立誓要向警察複仇。
這一回他不僅通過非法渠道購進了大量炸彈,還饒有興致地進行了自製大威力炸/藥的嘗試,並且頗有成效。
田中兼一今天會來到米花中央商場,就是為了用他自製的炸/藥做個實驗,進行一次小型的爆炸演習,以驗收一下成果。
如果讓警察死在他親手做的炸/藥之下,豈不是更妙?
單是想想,他就覺得複仇的快感更加強烈了。
他原本選定的實驗地點是米花中央商場附樓的KTV。
但還沒把自己的成果放進事先看好的藏匿地點,中途就跑出來了一個瘋子。
那個瘋子比自己還要張揚和肆無忌憚。子彈在KTV之內亂飛,他無比狼狽地被迫逃了出來。
這名瘦骨嶙峋的男子混在往外跑的人群中低聲咒罵著。
那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男人,害得他現在隻能臨時變更實驗地點。
在和其他人一起逃回商場主樓後,他一手叉著腰,一手撐在一樓扶梯的扶手上喘氣。
氣息平緩了一些後,他抬起頭,視線恰好落在了旁邊的指引牌上。
他定定地盯著那塊指引牌看了一會兒,然後扯出一個笑臉,迅速地選定好了下一個實驗地點。
但此刻,他卻沒有發現,有一道目光已經落在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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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克有些好奇地看向一手接過了平板的琴酒。
“怎麼了?你發現了什麼嗎?”
琴酒盯著屏幕半晌沒說話,片刻之後,他抬起下巴示意:“看看蘇格蘭那邊。”
瑪克:?
琴酒突然說到蘇格蘭,這才讓瑪克和伏特加反應過來。
明明是臥底三選一,蘇格蘭不能沒有姓名。
“突然看他乾什麼?”瑪克操作著那一片的監控不斷放大,切換在了屏幕中最明顯的位置。
“他沒什麼奇怪舉動啊……”
“啊。”
她的話音還沒落下,就覺得自己被打臉了。
為什麼酒吧這邊也開始混亂起來了啊?!
繼貝爾摩德、查爾特勒之後,難道又有哪位神經質的同僚嫌他們這兒還不夠熱鬨,特地跑來送溫暖了嗎?
她睜大眼睛,試圖在畫麵裡找出熟悉的身影。
琴酒卻在一旁果斷下了令:“格拉帕,去找蘇格蘭。”
“他就是臥底。”
瑪克猛地抬頭,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你是怎麼得出結論的?”
琴酒的手直直指向視頻中某個似乎在左右尋找著什麼的白色小點:“他是條子。”
“而且極大概率和蘇格蘭認識。”
正在KTV內硬著頭皮與查爾特勒周旋的格拉帕在聽到指令後,則是鬆了一口氣。
他趕忙揮揮手,拒絕了對方讓他留在現場一起來聽音樂會的邀請,迅速消失在了KTV的大廳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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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電光火石的交鋒和不斷湧動著的暗潮並不為人所知。
而此刻一樓酒吧裡的人心中的擔憂和煎熬也不會與之相通。
平靜的海麵之下永遠是不息的翻滾著的黑水,隻待掀起浪潮的那一刻。
風暴眼內往往都是最為寧靜的。
在這個混亂的午後,受到影響最小的,卻是身份處在暴露邊緣的蘇格蘭
他獨自一人待在喧鬨的酒吧之中,隻能隱隱聽到外麵的一些聲音。
而那些雜亂無章的聲音正離他越來越近。
風暴眼內往往最為寧靜。
可這份寧靜一旦打破,伴隨而來的,也往往是最為激烈的狂風驟雨。
他就在風暴的正中心,等一場即將掀起的駭浪驚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