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廷根的事就交給你了。”
金發金須的亞當緩緩說道,語調輕柔,像在麵對老朋友。
祂身旁的黑發女子微微頷首,回答道:
“‘源堡’會忽略這次對記憶的修改,但也隻限這次,以後如非必須,不要和她接觸。”
“我明白,”亞當輕笑一聲,雙眼卻十分平靜,不含笑意,“那麼,這次的故事,就此開始。”
祂用一種詠歎調說完最後一句話,身影淡去,消失在地下室中,就如同從未來過。
“天之母親”收回目光,最後看了地板上的年輕女性一眼,披著黑袍的身體輪廓像被橡皮擦抹除一樣不見了。
安吉爾並非第一次以第三人的視角來到這間她“穿越”初始的地下室,在服用魔藥晉升卻瀕臨失控時,在亞當“喚醒”她的記憶時,她都見到了這一男一女兩道身影,其中,亞當的身份她早已知曉,但這次才真正看清女性身影的容貌,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根據她與克萊恩的猜測,能自由在外活動的“天之母親”,等同於是黑夜女神……這意味著,亞當確實在一定程度上與女神進行了合作,而且還修改了自己的記憶!
所以我才在“穿越”之後輕易地就與女神教會接觸,並在祈禱中堅定了自己的信仰……所以值夜者內部對我是一種幾乎不設防的態度,甚至在我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被授予“女神之影”的稱號……所以我在“愚者”先生的幫助下回想起在恩馬特港見到的亞當容貌後,試圖向女神祈禱尋求幫助,收獲的卻是空白的稿紙……
這些都是因為自己遺忘了某些記憶嗎?
等等,女神剛才說,“‘源堡’會忽略這次修改”……那“其他時候”呢?
安吉爾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意識到“觀眾”途徑能篡改記憶,是因為“塔羅會”的召開,是因為來到了“愚者”先生的國度,那個充滿了灰霧的宮殿。
那裡是“源堡”?“愚者”的神國會自發地清除“觀眾”的力量?但由於女神的某種手段,就連“源堡”都無法恢複我被亞當篡改的記憶……
是因為女神與亞當和“愚者”在這方麵有合作?
她剛有所明悟,麵前的畫麵再次出現了變化,這次,是她更加熟悉的各種場景,“狂野之心”酒吧的狗拿耗子,聖賽繆爾教堂的祈禱與回應,初遇克萊恩,加入值夜者……
在廷根的值夜者生活,被“0-08”和因斯·讚格威爾算計,“死亡”後更換身份,前往貝克蘭德;重新認識變成夏洛克·莫裡亞蒂的克萊恩,共同阻止了魔女教派與極光會的陰謀;攜手前往海上,尋求晉升的希望,卻不小心在懸賞榜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為了追尋因斯·讚格威爾的蹤跡,重返貝克蘭德,成為揮金如土的上流社會人士,在歌舞、宴會中流連,同時又要解決各種超凡世界的麻煩……
這一年的記憶,似乎比安吉爾過往幾十年的生活更加生動、鮮明,在腦海中的烙印更加深刻。
相比仿佛是上一輩子的舊時代記憶,相比那些不知被亞當動了什麼手腳的記憶,這一年,才是屬於我的“真實”……看著那一幕幕熟悉的場景,安吉爾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
她知道,有在“災禍之城”中自己的屍體作為證據,“上一世”的記憶應該不會有誤,但從感性上卻無法將兩者平等地看待。
這一思緒上的“漏洞”,讓她在一幅幅不同畫麵的包圍中,逐漸深入下方的黑霧,冰冷的觸感由腳向上,逐漸蔓延至大腿、腰部,即將把她吞噬。
記憶……記憶才是重點,我需要借助它們不讓自己繼續“下沉”!
安吉爾有所明悟,試圖平緩心態,重新“接受”自己這一年以外的記憶,但它們卻越發模糊,沉浸入四周的黑霧,讓她無法觸及。
就在安吉爾在黑霧之中越陷越深,全身逐漸冰冷時,一股暖流自她的右手湧現,驅散了身上的寒意,讓她再次於黑霧中掙紮起來,把握住了那縷就要消散的記憶——她尚被稱作“安吉爾·格雷”時的記憶。
以此作為錨點,安吉爾重新穩定住了自身,她四周那些或新鮮、或古老的記憶也逐漸浮現,與她產生了聯係。越來越多的“錨點”讓她在黑霧之中平穩地漂浮著,內心也明白了晉升“不老”的儀式的作用。
它既需要準備晉升的魔女積累足夠多的回憶,用來穩固晉升過程中的靈體,又需要魔女能夠平等地看待每一個時間的記憶,不因時間的不同而厚此薄彼,自毀“錨點”。
所以儀式要求在經曆漫長的時光後,以不同於年齡的心態服食魔藥……在保證晉升安全的同時,它還能給“不老”魔女可能長達上千年的生命打下基礎,指明一條維持自身穩定的道路,以免她們在漫長的生命中迷失自我,最終失控。
這麼說,我以為自己在“災禍之城”中無意識地存在了那麼多年作為基礎,取巧地達到儀式要求,反而和儀式的本質背道而馳……安吉爾腦中思緒萬千,她雖然在嘗試前就做好了晉升失敗的準備,但沒想到自己作為“錨點”的那段經曆,在儀式上完全沒能起到任何用處。
一般的“絕望”魔女,這個階段反而是最好度過的,隻要積攢足夠的記憶,以年輕、健康的心態服食魔藥,利用這些深刻的記憶穩固自身,就能成功晉升,而我要不是剛才被人提醒、幫助,現在應該已經陷入那團黑霧,在其中迷失了……
安吉爾有些後怕地握緊了右拳,她相信,剛才一定是在一旁等候的克萊恩給予了她最大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