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論激烈。
封土同意後麵這種意見,覺得如果要從木洞手中奪紅旗的話,就不能跟在他屁股後頭攆,而要另辟蹊徑,便給劉秘書回電話說同意。
為了便於觀戰,現場會地點選在沿西空山腳一帶,平壩田加梯田共有百餘畝。
拉在山頭上的橫幅寫著“留仙公社團結、勝利大隊四村聯合突擊薅秧現場會”。
臨戰,數十支戰鬥隊或直或彎地排列在各道田埂上。
從積肥大戰到現在已快半年,士卒衣衫不叫百衲衣,也叫百皺衣、百汙衣。
但還是都高挽褲腿和袖子,手執新農具鐵薅秧耙,打起精神。
鐵秧耙巴掌大小,兩排齒釘,前排三顆後排兩顆。
執在每個人的手中,如給綠緞般的稻田鑲上一道犬牙交錯的鐵邊。
現場丘壑縱橫,確定開始時由封土麥克風指揮,結束以冷季仙梆子為準。
麥克風話剛落音,隻聽各生產隊報數點名的聲音,在青山綠水間如過去村雞報曉那樣雄赳赳地接二連三、此起彼伏。
洪範在戰前親自拿著鐵秧耙向聚集的參會乾部們展示。
說明鐵秧耙昨天剛運到留仙,今晨才發到薅秧手手上,也就無做假可言。
參會乾部無一不是多年的老運動員,對除了今我在,則昨天我也在外的一切都半信半疑,雞蛋裡挑骨頭。
他們時或上坡去統觀,時或下田埂近看,有的甚至還下田去親自一試新農具的好處。
這由於是未經排練的真刀真槍作戰,故綠緞般的田野和進行曲般的嘩啦撥水聲中時時響起紮釘似的嗬斥訓誡聲。
主要是有的嫌新農具不好用,用不習慣,拿來悄悄彆在腰上,仍用手抓腳撓。
被喊上田埂批評,扣工分。
有的生產隊長準備了一摞尖尖帽,似乎要在現場會上大顯拔白旗的威力,已經開始戴在女戰士的頭上了。
洪範接到報告後考慮對新農具允許有個習慣過程,當機立斷通過麥克風予以製止。
來客因為麵臨著對新農具要不要的問題,不比其他現場會馬虎走過場,而是深入細心地觀看。
發現戰鬥員們開初不會用鐵耙,耙齒隻抓斷草莖,草根還在泥裡。
但隻消十多二十分鐘後就比較順手了,開始耙和腳並用,耙在抓腳在蹬,的確比手薅快。
漸漸地,如磁石吸引鐵屑似的,來客都被一位優秀女戰士吸引過去了。
這四十多歲女戰士的崗位處於百畝田較中心的位置。她最初是橫排推進的戰鬥員之一,後來橫排的戰友逐漸減少,站稀,直至全都讓開了。
讓開的人完全是被她拖垮的,站上田埂都不停地在用手背抹額頭上的汗和用拳頭擂著後腰。
薅秧哪見過這種陣仗,從來都隻有栽秧割穀腰杆才疼,有時要用拳頭輕輕捶幾下。
現在整塊田裡隻有駱薑氏一人在表演。
駱薑氏打錢武一記耳光後,右手掌一直翹起,扳不還原。
她不是將這隻手藏在圍腰裡,就是以手托腮,想娘家似的,使人看不出異常。
她從小手就巧,不僅縫紉刺繡,做所有女工活都是一把好手。
這次薅秧現場會,她原說用左手執耙,接過耙來,驚喜地發現右手已經還原了,就遞在右手上。
她下田一開始用耙薅秧,就如魚得水。
像是捏著根繡花針,在花架上左盤右回,左滾右戧,左右逢源。
甚而至於也像封李氏打花鼓一樣,有隻白騾子在引導她,身體左旋右轉,花樣百出,姿態萬方。
以勞動為光榮,用勞動搞競賽,駱薑氏將之推向了高潮!
薅秧呀薅秧呀,她把什麼都忘了,什麼都沒看見,除了大田變成的繡床和手上鐵耙變成的繡花針……
當冷季仙擊響梆子前五分鐘,她其實已經失去意識了,手卻還在薅、腳也還在蹬。
大家已經看出不對,王金山連忙叫兩個女戰士下去將她攙扶上來。
一碰她就成攤軟泥,結果是把她抱上來的。
預定一小時的薅秧現場會提前結束。
55分鐘裡去掉前20分鐘共同薅的不算,駱薑氏35分鐘一人單獨薅秧3畝2分田,質量合格。
這張送給縣上的個人先進喜報,在場乾部會寫字的都簽了字。
而這輝煌之處就成了她的歸宿。
薅秧剩下的日子裡,封土根本不去問各大隊,每天上午直接就在電話中誇誇其談地向上麵報昨日薅秧的畝數。
那個花樣百出的年頭和其中花樣早已被遺忘,隻有鐵秧耙碩果僅存,並在穀川一帶被親昵地稱之為繡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