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裡說道:媽媽,我不想回去。
她不是因為想要“回家”才會在和單鳴明約好的時間出現在這裡的。
她隻是……隻是不得不回去。
單明明已經和很多人都說過再見了,她也已經“演練”過了很多次。
她甚至還想象了很多“回家”後的場景。很多很多。
但當她終於在這樣的時刻獨自待在讓一切開始的1043號房間,她還是問了自己一個很危險的問題。
[所以我為什麼不得不回去?]
當她想到這個問題,她就睜開了眼睛,撐著被眼淚浸濕的枕頭緩緩地從床上坐起身來。
她想,她不得不回去可能是因為這裡的一切都不是屬於她的。
這裡的美好不屬於她,屬於“單鳴明”的成功也不屬於她。
從小就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人不該去肖想不屬於她的東西。
她的爸爸告訴過她,家裡的公司不屬於她,那是要留給弟弟的。
她的媽媽告訴她,女孩子麼,遲早是要嫁出去的。這句話仿佛是在暗示著她,她的家也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變得不屬於她。
當她努力工作的時候,她的同事會說她:明明,你那麼努力乾什麼?單總開你的工資又不高。而且,你可是有弟弟的。
可她的前男友卻是站在了她的這一邊,認為那些東西是合該有她的一半。
這並不是因為劉捷愛她,為她抱不平也想要替她爭取;而是因為劉捷想要通過她來分一杯羹。
所以,僅僅是立場的不同,對於同一件事的闡述就會如此不同。
那麼,她所放棄的,還有她所讓出的,就一定都是不該屬於她的嗎?
如果事情果真如此,又有什麼是本就該屬於她的嗎?
單明明很努力地思考起了屬於他們的世界交給她的,做人的道理。
她企圖讓那些變得更客觀一些,也更容易理解一些。
許久之後,她似乎突然明白了。
他人願意給她的,那就是屬於她的。
而他人不願意給她的,那就是不屬於她的,她也不可以去爭去搶。
否則,她就不是一個讓人喜歡的,有道德的好女孩了。
可讓他們喜歡,很重要嗎?
哪怕那真的很重要,但它能重要到讓她忘卻一切的“我想要那樣”嗎?
單明明開始笑了,她也拉起被子,擦著依舊在湧出的那些淚水。她似乎用力扯動起了依舊還套在她身上的那些枷鎖,用她的手扯動起那些沉重的枷鎖。
他們總說這些不屬於你,那些不屬於你,仿佛什麼美好的東西都不該屬於你。那說出這些話的他們呢?他們擁有的東西難道都真的該屬於他們嗎?
如果現在坐在這張床上的是一個男人,他選擇了和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交換回來,並重新回到他不想去的那個世界,他世界的男人們會怎麼說他?
他們會笑話那個男人。
因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你好,前台嗎?請送一包煙和一直打火機到1043號房來。是的我知道,我就打算在陽台抽煙。”
單明明給前台打了個電話,並在拿到了煙和打火機之後穿上外套,去到了房間自帶的陽台上。
她點上了煙,卻不著急抽,而是靜靜地等著天亮。
在這一刻,她會想起鬱思為在維也納對她所說的話。
‘我們自從出生在這個世界起,從孩童長大成人,再慢慢走向壯年——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努力做很多事,我們也每天早晨醒來都會從床上起來。’
‘這些難道不就是為了得到原本其實不屬於我們的東西嗎?’
單明明把煙放到了唇邊,而後抽了一口,也呼出些許煙霧。
就連在屬於她們的世界出生並長大的鬱思為都能說出這些話,可這樣的道理,她卻一直都不明白。
其實,這個世界上,本沒有“這樣東西不該屬於你”。
那隻是強者為弱者製定出的規則,也是由那個世界的男人所發明出來的。
他們在漫長的歲月中挑選出讓他們時而憐愛、時而隨意蹂.躪的女人,將她們塑造成自己所希望要有的樣子。
同時,他們也將這條美麗的枷鎖戴到她們的脖子上。
那是專屬於女性的道德感,讓她們顯得聖潔而美麗,讓人喜愛。
可,真的有人生來隻是為了讓彆人喜歡的嗎?隻是讓人喜歡,讓人在某個時間喜歡,那就夠了嗎?
當她們身為弱者時,她們想要的東西永遠都不會“應當屬於你”。
對於強者來說,這個世界上則隻有“它合該屬於我”。
可在某些時候,“我想不想要”,或許會比“它應不應該屬於我”更重要。
10點40分了。
困意依舊未有向單明明襲來,可她卻是又感覺到自己仿佛被某種力量吸引著,要向著天空而去。
在天空的儘頭,則還有著一個完全倒過來的世界。
她抬起頭來,向著那個世界看去。
她看到一個同她容貌相似的女孩也正在加速著向兩個世界的交界處而來。
那應當,就是單鳴明了。
她仿佛為此時正在發生的事而感覺到不可思議。她也應該為此感覺到不可思議。
當她看到正在顛倒世界裡的單明明時,她幾乎是在那一瞬間嚴陣以待起來。
儘管此時她們還相距甚遠,但此刻的她們卻是心意相通著的。
和她相比,單明明此刻的模樣卻是輕鬆的。
她仿佛終於做了決定,也決心放下他們教給她的,在他世界往往隻有女人才擁有的那份道德感。那份幾乎能用“崇高”來形容的道德感。
當單明明扯碎那份由他們的世界所給到她們的“饋贈”,她也就拒絕了那個世界。
她向單鳴明笑了起來,而後說了一句:抱歉。
身在1043號房間裡的單明明猛然睜開眼睛。她穿著酒店的拖鞋,離開了這間屋子。
當一個人僅僅是為了做出一個決定就演練了那麼多次。
那或許本就意味著,她真的不想那麼做。
在10:42分的這一刻,單明明終於讓“我想要”戰勝了“我應該”。
也許吧,也許她做錯了。
但當她們兩個都在那個神奇的時間,出現在能夠讓她們交換的地方,你又怎麼能說……這個世界的一切都隻是應該屬於單鳴明呢?
在交換之初就想著彆給另一個自己添麻煩的人,是單明明。
最先找到另一個自己的人,也是單明明。
而現在,她隻不過是停止了與單鳴明交換回來的努力,僅此而已。
在出了房間之後,單明明走向電梯。她的腳步也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她的目光則變得不再柔軟,而是鋒利得仿佛出鞘的利刃。
當電梯一路往下,並在抵達一樓時打開了門,她便看到了一個本不該在此時出現在這裡的人。
那是在十幾個小時之前還依舊在圖爾的霍雲沉。
這一刻,她感慨萬千。
不等霍雲沉開口和她說些什麼,她就在走出電梯時問對方:“你帶駕照了嗎?”
霍雲沉點了頭,並又帶著些許的不確定喚了她的名字一聲。
“明明……?”
“嗯,我在。是我。”
說完,她就抱住了霍雲沉的手臂,並在這個男孩的身上蹭了蹭,說道:“開車帶我回家好嗎?”
單明明對這個男孩說了“回家”。
但她此刻所想的,卻不是回到屬於“他們”的世界。
儘管那是她出生的地方,但她討厭那裡,甚至是厭惡那裡。
如果她能有選擇,那麼她選擇永遠都不回到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