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孔治好了江嬤嬤的事,謝元茂是知道的。
他又滿心想著要做個孝順兒子,恰巧杭太醫又不在了,若能叫鹿孔來京,自然是再好不過。因而才聽完謝姝寧的話,他就連聲讚好,道:“阿蠻想得甚是周到,難為你小小年紀就總惦念著你伯祖母,你伯祖母知曉了,想必也覺得心中寬慰,這病也能好得快一些。”
謝姝寧微微地笑:“父親若覺著好,那我們立時便給延陵那邊去信。”
江嬤嬤養了幾隻信鴿,飛鴿傳書能快上不少。如今先讓外頭請來的大夫為長房老太太醫治著,隻要能拖到鹿孔趕來,就不會有事。
謝元茂略一想,就忙鋪了紙,自筆架上取下一支狼毫筆,開始寫起了信。
信件要塞到捆縛在信鴿tuǐ上的小圓筒中,故而隻要小小的一塊地方能落筆,說不了太多,他便隻簡短將事情給寫明白了,就吹乾墨字將字條遞給謝姝寧,道:“你回去讓江嬤嬤立時將信送出去,切莫延誤了。”
謝姝寧頷首,悄悄看謝翊一眼,接了字條起身告退。
“父親,那孩兒也先告退了。”謝翊見她離開,忙不迭也同謝元茂請示。
可謝元茂不滿意他書念得不好,難得今日有空在家,豈會願意就這麼放他走,當下咳了兩聲,道:“阿蠻隻是個女兒家,識字懂看幾頁書便是,可你不同,如今不咬著牙念書,難道要等白了少年頭才來空悲切?”
他這麼一說,謝翊哪裡還敢走,隻得眼巴巴看著謝姝寧出了門,暗暗嘟噥一聲自個兒為何是男兒身,遂又捧起了書。
謝姝寧倒有心想要解救他於水火之中,可這會還有更要緊的事去做,她就捏著謝元茂親手寫的字條離開了書房,朝玉茗院走去。
“小姐,雪更大了,您仔細著腳下。”月白候在門口,見她出來忙重新打了傘,扶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去。
一路上,大雪紛飛,滿目霜白。
謝姝寧心裡卻像是有一團火在燒。
本以為是夢,卻不想一眨眼便又過了幾年。
算一算日子,她倒是該近而立了。
想到這,她不禁有些難過。若箴兒活著,也該同她如今這般大模樣了才是。一想到從此以後世上再無箴兒,她心裡就空落落的,沒有底。說不清究竟是悵然還是慶幸。她生了箴兒,卻沒有讓他康健快活地長大,原是她這個做娘的對不住他。
她實在,做不好母親。
月白卻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隻當她是小孩,一路走一路不忘細細叮囑她小心腳下。謝姝寧一一應了,望著落雪的目光漸漸溫和濕潤起來。她慶幸自己這一回仍有月白陪伴在身側。
隻是人無完人,月白的好,也是她的弱處。
所以當江嬤嬤提出等雪停就尋牙婆子再買幾個人時,她想也沒想便應了。
外院暫且不提,內宅裡的人手,她自然是再多都不會嫌多的。何況她如今,身邊真的敢放心大膽去用的人,也不過就隻有月白一個。
綠濃的事算不上棘手,卻也不是什麼容易解決的。
有了桂媽媽這一層關係在,她就不能直接尋個由頭將綠濃趕出自己的院子去。她到底還是不忍心傷了桂媽媽的心。這般一來,就更需要多幾個人手,以備不時之需。
兩人很快回了玉茗院,謝姝寧進門,脫了外罩的鶴氅,大步走進內室,吩咐月白去請江嬤嬤來。
月白一走,她便將謝元茂親筆寫的字條往火盆裡一丟,自己搬了文房四寶出來,研起墨來。
等到月白同江嬤嬤一前一後回來時,她也就重新寫了張字條。
“八小姐尋奴婢有何事?”江嬤嬤進來,恭敬地行了禮,又寒暄了幾句,才問起正事。
謝姝寧坐著,將字條卷起來遞給她,道:“長房伯祖母的病一直不大好,我便想起了前幾年為您治過病的鹿大夫。左右我們長居京都,身邊能有個大夫,總是好的。我就想著倒不如直接將他接到京都來。”
江嬤嬤接過字條,握在掌心裡,看她一眼,靜了會方道:“這話倒是對,正巧這幾年太太的身子也有些弱,請他來開幾服藥調理調理也好。”
“正是如此。”謝姝寧眉眼彎彎,收回手,身子往後一倒,帶著幾分懶洋洋地道:“也算是娘親儘了孝心。”
她扭頭往窗子的方向望去,窗欞緊閉,看不見外頭的景象,可是大雪帶來的寒意仍舊不停歇地湧進來。
屋子裡燒了地龍,又點上了火盆,她卻依舊覺得有些冷。
這是端王爺登基後的第一個年頭。大雪不停歇地自去歲臘月一直下到如今。已是二月,天氣卻似乎分毫沒有要回暖的跡象。厚厚的積雪掩蓋下的植被依舊是枯萎的,光禿禿的樹丫上也連零星的綠芽也不見。
今年這個冬日,似乎還要拖上好久。
她想著,輕輕地歎了口氣。
江嬤嬤正yù告退,聽見她歎息,不由多看了幾眼。
謝姝寧年紀尚小,未及豆蔻,眉眼身段巨未長開,卻已經能瞧出來同宋氏極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