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低低歎了聲。
肅方帝精神不濟,批閱完折子總要睡上好一會才會蘇醒。算一算時辰,恐要到未時末。
汪仁想著,便起身往外頭走去。
宮裡的事,他全都清清楚楚。這個時辰,誰該在何處,又該在做什麼,他心中皆有數。他徑直而行,沿著長廊,走得飛快。
到了褚禧殿門口,他的腳步才漸漸慢了下來。大殿的門洞開著,他走近了,便有人急忙行禮,帶著三分驚訝道:“印公!”
汪仁掃過去淡淡看了一眼,道:“謝八小姐同公主殿下,可是在裡頭?”
“是,公主殿下這會應才散了課。”
散了課,人卻還留在裡頭,這便是說,人在後頭的正殿裡。
褚禧殿是平日裡惠和公主上課的地方,是宮裡景觀數一數二的好地方。後頭有大片白色的臘梅花,並不常見。隻這會,花都落儘了,恐怕也就隻剩點光禿禿的枝椏,並沒有什麼值得看的東西。
汪仁抬腳往裡走。
沒走多遠,便瞧見了紀桐櫻纏著謝姝寧說話。
“咦,汪公公怎麼來了?”紀桐櫻聽見腳步聲抬頭看過來,神情驚訝。
汪仁是皇帝身邊的心腹太監,身居高位,雖是奴才,可也不是誰都能支使得動的。便是皇帝,平日裡也絕不會讓他這樣的人去做小太監該做的跑腿活計。因而紀桐櫻見了他,隻當是見了鬼,奇怪得很。
謝姝寧心裡卻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妙的感覺。
在這種地方,她看誰都覺得危險,何況對方是汪仁。
“皇上新近得了一稀罕之物,念著公主瞧見了定然歡喜,便讓奴才來請公主。”汪仁眼也不眨,謊話信手拈來。
紀桐櫻聽了大喜,又想著既然能叫汪仁親自來請她,想必是真的稀罕物,就衝謝姝寧道:“阿蠻你且等等我,我去去便回。”
雖然她也想著時時帶著謝姝寧,但畢竟宮裡規矩大,以謝姝寧的身份並不好四處隨意走動。紀桐櫻雖然不喜歡講究規矩,但人在宮中,就不得不遵循。謝姝寧當然也明白,又見她興衝衝的,笑著讓她快去。
紀桐櫻便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汪仁卻沒有立即就跟著一起走。
這個時辰,肅方帝還睡著,紀桐櫻去了,也見不到人。但她也絕不會想到是自己撒了謊支開了她,隻會當是肅方帝才睡了過去。身為女兒,卻遠不如日日隨侍的內監來得清楚他的作息習慣。
“謝八小姐。”汪仁長身玉立,喚了一聲。
謝姝寧原本望著窗外,瘟神一愣,眉頭微微蹙起,旋即鬆開,不動聲色地看了過去,作疑惑狀。
汪仁展顏一笑,一雙桃花眼豔麗無雙,眼底卻帶著細碎的泠泠清冷之意,“八小姐的母親,過得可好?”鬼使神差的,他莫名就問出了這樣一句連自己都詫異的話。
許是心虛,他聲音放得極輕,以至於謝姝寧並沒有聽清楚,望著他的眼神裡多了絲真實的疑惑。
就在這時,汪仁突然走近伸出手,修長白皙的手帶著微微的涼意落在了她的發頂,輕輕一觸,口中呢喃著:“原沒有記錯,果真更高些……”
“放肆!”謝姝寧被這一觸弄得如遭雷擊,連連後退,下意識地便將訓斥的話語脫口而出,聲色俱厲。
汪仁的手落了空,靜止著,過了會才收回去。
他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頗怪異。
麵前的女童方才那一刹那間,給人的感覺著實怪異。
說出放肆兩字時,他分明從她眼裡看到了不該這個年紀孩子有的複雜神色。
窗子外忽然響起一陣拍動翅膀的撲棱聲,簷下有隻棲息著的孤鳥被驚飛,在大雨中艱難地往外衝去。冬末春初,殿外臘梅樹上零星的花瓣玉屑似地紛紛被雨水打碎,墜落到泥地裡。
半響,誰也沒有開口。
謝姝寧呼吸漸穩,一顆心卻仍是“怦怦”跳動著,一聲重過一聲。
她雖未曾親眼見過,卻也聽說過汪仁死時的慘狀。他被昔時的成國公燕淮一箭斃命,直透心口,倒在地上卻長達半個時辰也不斷氣,直到暗紅色的血蜿蜒流了一地,才漸漸沒了聲息。
這一刻,謝姝寧從未覺得自己是膽小鬼的心,卻一次又一次地告訴她,她至始至終就是個膽小鬼。
她被駭住了,隻覺得頭暈目眩,站立不穩。
身子往後一退,她倚靠在了廊柱上,隱在袖中的手輕輕顫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