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仁鮮見的大笑聲,自然也無人能有幸聽見。
因為燕淮喝的那盞茶裡有毒,如今在他眼裡,燕淮也已是個死人。所以他笑,不論笑成什麼模樣,是狼狽是難看還是古怪有**份,都無所謂。
死人是看不見東西的。
然而汪仁心底裡隱隱約約還有些失望,失望於能獲知他的喜好,成功同自己暫時結盟的有為少年,這一刻卻笨得厲害,竟敢為了個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蠢大夫,隻身同他在密封的屋子裡吃茶說話。
他狂笑著望向了燕淮,已想著如何才能用刀子將那張清雋到叫人驚豔的少年麵孔給剝下來。
要完整的,興許還能縫麵小紈扇用用。
就在這時,笑聲戛然而止。
他修長白皙,保養得宜的手“啪嗒”一聲重重搭在了桌子上,震得上頭的茶具哐當作響。
緊接著,那張還猶帶著笑意的臉狠狠一僵,口中嘔出一口暗紅的血來,濺在了他華貴的大氅上。
日頭升得愈發高了,並不十分厚的積雪也開始飛速消融,一水青磚鋪就的地麵上漸漸有了濕漉漉的痕跡。
汪仁又嘔出了一口血。
他似想要扶著桌子站起來,身子卻晃蕩著摔了下去。
燕淮依舊站在原地,麵色不改,輕描淡寫地微笑道:“忘了知會印公一聲,火盆裡的炭,在下不慎加了一味料。”他聲音極輕,卻字字似柄鋒利無比的尖刃,正中紅心。“還有一事,印公手下的人看來也是懼冷因而不中用了,竟沒能將我不懼毒的事,給查出來。”
與虎謀皮,焉能自己不成虎?
這密密封住的屋子裡,煙氣嫋嫋盤旋,一絲絲朝著人鼻子裡鑽去,誰也逃不掉。
他走近,輕而易舉地丟了東西進去,火苗驟起,驟然消失無蹤。
即便是汪仁,也不會想到他竟然會在這裡頭下毒。
二人呆在同一間屋子裡,呼吸著一樣的空氣,想殺他,一定也會殺了自己。
燕淮沒有說錯,他手下的那群人,的確是不中用,竟一直沒有將他百毒不侵這麼重要的事,給查出來!
心中一陣激蕩,喉間便是一陣腥甜。
又是一口血——
汪仁眼前已有了淡淡的黑影。
“印公放心,我並沒有要同你交惡的意思。”清俊如竹的少年在他跟前蹲下身來,兩手托腮,竟像個十足十的天真少年郎模樣看著他,徐徐道,“隻是人,該放了吧?”
汪仁渾身無力,這毒發作得又凶又猛,無力之外更是腹痛如絞。
他強自撐著,也不管自己這模樣都淒涼得快要死了,隻翕動著嘴角,好奇地問道:“……那個大……大夫究竟是何人?”
究竟是何人,有如此重要!
蹲在他身前的少年搖了搖頭,“那人姓鹿,名孔,印公該不會不知道才是。”
姓鹿的人十分罕見,滿京都也找不到一兩個,更不必說是個大夫。
汪仁當然記得!
他知道的唯一一個,可是謝姝寧的大夫!
口中鹹澀混著腥甜,叫他恨不得立即用清冽的山泉水漱上一百遍口才好。但此刻是顧不上了,汪仁惱恨,既是謝姝寧的大夫,要他姓燕的這般著急做什麼!
思忖著,汪仁苦笑,氣虛微弱地道:“……去明月樓找春十三娘……”
話音未落,燕淮已起身,甩袖便要走。
汪仁身上沾了血,口中氣味也不潔,本已叫他快要發瘋,眼瞧著燕淮膽大包天竟還敢不給他解藥直接就想走,當下怒氣上湧,竟扶著背後靠著的椅子硬生生給站直了身子,“解藥!”
沉重的大門已被打開了細溜兒一條縫,背對著他站著的少年回過頭來,逆光的臉叫人看不清神情。
快要力竭,強忍疼痛的汪仁眼睜睜看著他又轉過頭去,往門外邁開步子,輕飄飄地丟下一句話——
疼上一個時辰便自愈,死不了。
汪仁瞪眼,起了殺念。
恰在這時,已走出門外的少年突然轉過身來:“不過印公再疼也不要忘了吩咐下去,讓你的人乖乖的不要動,莫要誤事。”
話畢,大門緊緊關上。
汪仁彎腰吐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