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姝寧順著他的手站了起來,聲音顫抖著道:“若沒有印公派去的人,阿蠻恐怕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娘親了……”
曾幾何時,她對這位司禮監的掌印大太監,前世的九千歲大人避之不及,猶遇蛇蠍。然而時至今日,她方才發覺自己錯了,汪仁是否毒辣是否陰狠是否奸猾,都同她沒有乾係,她隻要知道,是他將差點沒命的母親帶回了自己身邊,這便夠了。
所以她今日磕的這個頭,值得!
汪仁卻委實有些被嚇著了。
他這輩子,給他磕過頭下過跪的人數不勝數,多少人想湊到他跟前給他磕頭,還尋不到機會。
然則,謝姝寧這一磕,叫他傻了眼。
他難得有些不自在起來,笑得也有些訕訕的,虛扶了她一把將她送回座位,輕聲道:“言重了。”
謝姝寧搖了搖頭,“印公的救命之恩,阿蠻沒齒難忘。”
汪仁不由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這樣的謝姝寧,他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受了她這麼一跪一叩,他暗暗覺得自己似乎要夭壽了。
真計較起來,他悄悄派個人去惠州跟蹤宋氏,無論如何也是說不通的……
他半是感慨地歎了口氣,低頭吃茶。
屋子裡重新恢複了寂靜,靜得能聽屋外的落雪聲。
汪仁沒有久留,叮囑了謝姝寧幾句,讓她若遇到難事可立即直奔東廠尋他後,便帶著人先回去了。
小五倒被留了下來,眼巴巴地看了看謝姝寧。
因為宋氏很喜歡小五,汪仁又嫌棄他不中用,索性將他丟在了謝家不必回西廠去,隻讓他在邊上伺候宋氏順便負責傳遞消息。
小五一麵慶幸著自己若能一直討宋氏歡心興許就不會把命丟掉,一麵又對謝姝寧有些擔心。
這位謝八小姐,也不是個好應付的,萬一看他不順眼,保不齊還得送他回去。
更何況……
小五悄悄覷了一眼圖蘭,心有餘悸。
這場雪下了多久,他便憂心忡忡了多久。
好在圖蘭緊緊跟著謝姝寧,也沒空來揍他。
白日裡有馬車過府,三房跟長房就住在邊上,沒隔幾步路,這般大動靜,長房自然不會錯過。
老太太是日夜難安,短短幾日光景,原本半白的頭發,就幾乎白透了。
有人回來了,回來的卻不是她的兒子,她如何能不擔心?
控製不住謝姝寧,又找不到謝翊人在何處,她急得上火,嘴角生了粒碩大的癤子,不論吃喝,都疼得厲害。
她使人給謝元茂寫了信,可突逢暴雪,也不知這信何時才能送到謝元茂手裡。她甚至還不知道,謝元茂已經悄悄上了路。老太太隻覺火燒眉毛,焦躁不已。
謝大爺也焦躁,府裡沒了進項,這連年也快過不得了!
他整日裡愁眉苦臉的,大太太卻也懶得搭理他。
那日大太太一翻賬簿便覺不對,等再提了賬房先生來問過話,當下就知不妙。隔了一天,她便摔了一跤磕破了頭,不得已隻能去養病,一股腦將這管家的差事轉移給了三夫人蔣氏。
她管了幾十年的家,精明著呢。
若不是她狠狠心摔了一跤,這會為如何過年想破頭的人,就該是她了。
真比較起來,倒還不如自己把頭給磕破了安生痛快!
她躲在屋子裡養傷,悄悄掏了自己的體己銀子讓人去購了好藥好吃的來,連謝大爺也不叫他知道。
貧賤之家百事哀。
一時間,謝家長房的日子,都快像那些個蓬門蓽戶靠近了。
府上人口也不少,這若不尋個新的路子掙錢度日,可如何是好。用不了幾日,幾位在官場上走動的爺,那可就得連素日裡應酬同僚的酒水銀子也得欠了。
老太太是越想越急躁,上火得厲害,夜裡睡不著翻來覆去地熬著,等到次日天明,大丫鬟芷蘭進門喚她起身,連喊幾聲也不見她回應,靠近了一看老太太渾身冷汗淋漓,額頭燒得滾燙,這都快說胡話了!
芷蘭大驚失色,匆匆讓人去請了蔣氏來。
蔣氏跺腳,“大夫請了沒有?”
芷蘭連連點頭:“已派人去請了,可外頭雪大,也不知來不來的了。”
“來不了也得來,老太太沒的燒糊塗了!”蔣氏說著,忽然想到老太太這一病沒得又要大花銀子,人老了病多,沒準一身的富貴病。心念電轉之際,她腦海裡竟冒出一個歹念來——若老太太就此死了,倒也好……
總歸這年是肯定要過的,若老太太死在了年關上,春節也就不必大辦了,左右都要花出去一大筆銀子,春節換了喪儀……也不是不可……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