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有人自外進來。
她循聲望過去,連忙起身行禮:“父親。”
大老太爺頷首,走近了沉聲發問:“大夫來瞧過了不曾?”
“已使人去請了,還不曾到。”蔣氏搖了搖頭,垂在身側的手依舊還在微微顫抖著。
大老太爺俯身看了看老太太,皺著眉頭道:“我聽說府裡最近的用度銳減?”
他往前二十年,便幾乎不理府裡的俗事,什麼庶務錢財進項,皆同他沒有乾係,隻要賬房不短了他購置古玩書畫的銀子就好。可時至今日,他就是不想管也不得不管。
蔣氏聽了,便以為大老太爺也要責備自己,興許還將老太太的病也怪在了自己時候身上,不由得委屈“府裡入不敷出,不得不減。”她不敢明白地說,自己的嫁妝銀子,都快全填進去了,隻暗示道“都是媳婦無用,今年祭祖的用度,怕也不得不想法子精簡一些。
大老太爺聞言眉頭遂皺得更緊,仔細打量了躺在那的老太太幾眼,忽然道:“找兩個人開了我的庫房,取幾件去當了先。”
不論如何,祭祖的東西是斷斷不能少了的。
大老太爺從不在身邊留銀子,照他的話說,銀子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想huā便huā,因而他手頭是一分體己銀子也無,隻有滿滿一庫房的古玩書畫。
真要去當,也是很值一筆銀子的。
蔣氏心中大喜,可卻覺得有些不得勁,為難地道:“咱們這樣的人家,當東西度日,委實說不過去,若叫人知道了,今後還如何在外頭走動?”
大老太爺斥道:“打腫臉充胖子,難道便說的過去?”說著,他重重冷哼了一聲“左右謝家的名聲,也被敗的差不多了!”
他不管事,可不代表他什麼也不知道。
隻是知道的晚上那麼一些罷了。
蔣氏麵上訕訕,接不上話。
這裡頭所謂敗壞謝家門風名聲的,可含了她的丈夫女兒。
蔣氏就道:“媳婦一定叮囑下去,萬萬小心,不叫人知道這些個物件,是從咱們府裡流出去的。”
大老太爺不置可否,隻擔憂地看著大老太太,擺了擺手道:“你也先下去吧,再使人去催一催,大夫怎麼還不來。”
“是。”蔣氏襝衽行禮,將手中帕子好好地擱了,退了出去。
走至廊下,望著外頭的風雪,她長長鬆了一口氣。
等這口氣鬆完,她攥著自己的袖口,暗自惱起了大老太爺。
若他早將那些個物件拿出來,她今日也就不至差點謀了病中的老太太!
這全是,老太爺的錯!
蔣氏氣呼呼地走出了梅huā塢。
大夫卻遲遲不來。
這場雪下得太大,大得離譜。
年年落雪的京都,也鮮少遇到過這樣的暴雪之日。就連京都附近的幾座城,也是這般冰雪連天。
謝元茂的馬車一路緊趕慢趕,好容易悄悄溜出惠州到了京都附近,卻突然遇上了這場大雪。
雪下得又快又急,天也是陡然間變得大冷,颶風如龍,卷著雪片呼嘯著掃過,吹在人肌膚上,似淩遲之痛。
謝元茂的馬車不得已隻能暫且停了下來。
拉車的馬也被這場暴雪給嚇住了,馬蹄在地上不停地刨著,鼻間打著響鼻,躁動不安。
車夫懊惱,嘀咕著:“都說了天氣不像話怕是要下雪,要尋個地方暫住幾日再走,偏生不信,如今可好了!”
這話說的由輕到響,最後幾乎毫不避諱,就是故意說給謝元茂聽的。
謝元茂坐在馬車裡,聞言大怒,而今連個車夫也敢來責備他的決策不夠英明?
他當即大怒,一把掀了簾子探出頭去,在風雪中吼道:“沒瞧見這大風大雪的,不趕緊趕路,要等何時走?”
車夫也火,可見主子怒火衝天,當下歇了氣,不敢爭辯,隻揚鞭趕車。
可這雪眼瞧著越來越大,要找到下一個落腳點,卻還有好長一段路。
車夫沾著滿臉冰渣子,趁著謝元茂躲回馬車內,狠狠啐了一口。
然而不論他怎麼抽鞭子,這馬還是越跑越慢。
忽然,他重重一鞭子抽下去,馬兒一驚嘶鳴著踩到了一塊冰上,打著滑重重摔了下去。
車夫驚叫,來不及回頭,已是連同翻了的馬車一塊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