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焦急地等著謝姝寧來敬茶,用眼神無聲地催促著她。
謝姝寧卻隻是慢條斯理地走至桌邊,再慢條斯理地背對著他們沏了一盞茶,轉過身來。
她端著茶朝謝元茂走近,躬身行禮,將手中茶盞雙手奉上,道:“父親請用。”
謝元茂一把接過,仰頭就將一盞茶儘數喝了下去,隨後將空空的茶盞一傾,急道:“東西呢?”
“我隻是同父親說了句玩笑話。”謝姝寧用極輕的聲音,徐徐說道。
茶盞“哐當”一聲墜了地。
謝元茂目眥欲裂,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怒火衝天。
然而一盞茶下去,不過須臾,他完好的那隻眼睛中,眸光微閃,驀地現出幾絲悶濁的灰綠色,在他眼中流連輾轉。
大腦似乎在這一瞬間忽然變得空白。
謝元茂仍瞪著眼,卻忘了,自己為何瞪眼……
他眼睜睜看著謝姝寧當著自己的麵慢慢地跪了下去,俯身磕頭。
發間玉簪似散發著瑩潤的光芒,隨她俯首的動作而輕輕一顫。
謝元茂的眼神漸漸變得呆滯。
謝姝寧叩了三個響頭。
這一生,今日這一回,乃是她最後一次拜他跪他。
母親同他的孽緣,終於斷在了今日,她跟哥哥,自然是義無反顧要跟著母親一道走的。
她亦恨極了他,厭極了他。
然而他生她養她一場,她身上到底還流著他的血。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這都是終此一生都無法改變的事實。她可是恨他,卻沒辦法將這與生俱來的血脈抹去。
今日一彆,形同永彆。
長裙流水般逶迤,她站起身來,轉身大步離去。
不知何時從厚厚的雲層後冒出頭來的太陽高懸於頭頂上,落下白薄的日光來。
謝姝寧廣袖輕曳,腕間一抹緋紅奪目似血。
日光下,圖蘭眼尖地發現,那抹紅上似乎缺了一角。
——那隻自敦煌帶回來的紅鐲上,少了一小塊。
三日後,謝家三房的大門敞開,裡頭空空蕩蕩。
長房得知訊息,卻不敢貿然行動。
大老太太嘔了一回血,身體虛弱了許多,但仍強自撐著,要親自領著人去一探究竟。
謝三爺養著傷,自是不必非跟著她去不可。謝大爺便倒了黴,不得已隻得陪著她戰戰兢兢地往三房去。
他們這才驚覺,宋氏一行人,不知什麼時候,竟從三房消失不見了!
大老太太大驚失色,由人攙扶著快步往裡頭走,沒走兩步便聽見有道熟悉的聲音在遠處吵嚷著。
她立即拄著拐杖,循聲而去。
聲音是從正房發出來的,她催促芷蘭:“快,再快些!”
芷蘭便幾乎是半拖著她,將她帶到了正房。
然而一進前庭,眾人便傻了眼。
謝元茂穿著身臟兮兮的衣裳,正在前庭裡胡亂走動,一麵走一邊嘀咕著誰也聽不明白的話。
大老太太驚呼:“老六!”
謝元茂聽見響動,回頭來看,麵上忽然綻開一個笑臉,手舞足蹈地指著老太太身後一處道:“有鬼!你快看,有鬼呀!”說著,忽然又扯著臉皮衝她做了個鬼臉,嚷著,“哎呀,好熱,怎麼這麼熱。”伴隨著話音,他飛快地將自己身上的直綴剝去,隻餘身裡衣在寒風中。
“啊——”大老太太慘叫了聲,暈在了芷蘭懷中。
這一年的隆冬,對謝家而言,是真正的隆冬。
但對謝姝寧而言,暖春卻似乎已經近在眉睫。
宋氏的眼睛漸漸開始複明,如今已能隱隱瞧見物事輪廓。
謝姝寧在北城置了個宅子,一行人暫且先住了進去,準備著等宋氏的眼睛徹底康複那一日,眾人便立即啟程回延陵去。
一等宋氏的眼睛開始恢複,事情安置妥當,謝姝寧便帶著鹿孔去見燕嫻。
然而到了燕家,她見到如意,方才得知,燕淮竟已數日不曾露麵。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