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小六小七幾個就將劍送了上來。
燕淮挑了一把掂了掂,勉強還算順手,便沒有要換的意思。汪仁倒是挑了又挑,看了又看,半天也沒挑定。大太陽曬著,他倒真有閒心。可熟知他的眾人,時至此時,哪裡還能看不出他這是不高興了。
小孩子脾性,氣來得快,消得也快。
一群人便隻哄著他,隨他折騰,左右眼下也隻倒黴了燕淮一個。
好容易等到汪仁挑定了劍,他忽然衝燕淮道:“這兒太曬了,換個涼快的地方。”
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燕淮沒法子,隻得又跟著他往外走去。仿佛隻是一眨眼,人已從謝姝寧眼前消失不見。若換了他們未成親之前,她這會鐵定要飛快地跟上去瞧一瞧了,刀劍本無眼,又是這倆互看不順眼的,沒準什麼時候倆人就會在對方身上捅兩個血窟窿出來。可眼下,她倒不擔心這事了。
她倚在欄杆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手裡的扇子。
過得片刻,身後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她轉過身,便見玉紫端著茶具過來了。
“你怎麼瞧著又瘦了?”謝姝寧上下打量了她幾眼,蹙蹙眉憂心道。
玉紫卻笑著搖了搖頭:“前些日子偶感風寒病了幾日,這才瞧著又瘦了。”
她在謝姝寧身邊呆過好些年,除圖蘭外,謝姝寧最相信最看重的便是她。玉紫今年也有雙十了,論理這個年歲的丫頭,早該放出去配人了才是,但玉紫說過無意嫁人。謝姝寧每年都會問她一遍,隻要她有了嫁人的意思,什麼時候都不晚。
但每一年,玉紫的口徑都始終如一。
如今卓媽媽跟著謝姝寧去了東城,這府裡留著的人裡頭,便屬玉紫資曆最長,她漸漸的也成了一把手。
謝姝寧很高興,到底是她身邊出來的人,而今能獨當一麵了,也是她的體麵。
她接過了玉紫遞過來的茶,笑著問道:“娘親這些日子,睡得可好?”
從惠州回來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娘夜裡都睡不好,稍有一些聲響便會驚醒,後來她的眼睛好了,這夢魘的毛病也跟著好了許多,但是夜裡卻總是淺眠,睡不香甜。
“吃了鹿大夫開的藥,已好了許多。”玉紫一一作答。
謝姝寧便點點頭,又說:“若瞧著好些了,便不必繼續服藥了。是藥三分毒,吃得多了總沒有好處。”
玉紫記下,忽道:“前些日子,翊少爺在書房裡被太太訓了一頓。”
“訓了一頓?”謝姝寧吃了一驚,這事竟然瞞過了她,“為何?”
玉紫踟躕著:“奴婢也並不十分清楚,似乎是太太有意送翊少爺回書院讀書去,翊少爺卻不肯答應。”
謝翊隻比謝姝寧早出生半刻鐘,如今也還隻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宋氏想要他回去好好念書,也是理所應當的。
可經過這麼多事,現在謝姝寧又嫁了,再想要叫謝翊丟下宋氏一人在京裡,自己跑去江南的書院念書,他當然是不願意。
謝姝寧一聽玉紫的話便想明白了裡頭的關竅,不由得暗歎一口氣。
她明白娘親的心思,也明白哥哥的心思。
倆人誰也沒有錯,可這事也是誰也沒法說服誰。難怪他們都瞞著她,這事便是告訴了她又能怎樣,總有一人是需要妥協的。
“可是吵起來了?”謝姝寧想著自家哥哥的脾氣,問了句。
玉紫連忙搖頭:“這倒是不曾,似乎隻是太太在訓少爺。”
謝姝寧忍不住麵露微笑,他倒是也長大了。
“到了晚上,太太又親自給少爺做了吃的。”玉紫繼續道。
謝姝寧頰邊的笑意就愈發明顯,笑著說:“娘親這是擔心自己罵得狠了,哥哥心裡不痛快。”
玉紫頷首道是,接過她手裡空了的茶杯。
廊下清風徐徐,謝姝寧不由沉思了下去,想著該如何解決這樁事。
與此同時,被汪仁遠遠帶走的燕淮,正暗暗咬著牙在想,是不是應該故意輸給汪仁叫他高興高興?
可他一走神,汪仁便瞧見了,一劍挑破他肩頭衣裳,還一麵嫌棄道:“也不知買些料子好些的衣裳穿!”
“……”燕淮趁他說話的間隙,劍尖一刺,將他胸前衣襟割開一個口子。
汪仁低頭一看,“哐當”一下丟開了劍,“再練下去就該餓了,不練了。”
燕淮也放下了劍,靠在樹上,束手看他:“是不是因為嶽母的緣故?”
汪仁身形一頓,旋即朝他冷冷看了過來。
“您也彆急著否認。”燕淮見狀,心頭一跳,麵上卻還是一派淡然,“究竟是不是,我隻是猜,您心裡頭卻清楚得很。”
汪仁望著他的視線依舊冰冷,連帶著身上都似乎要冒出寒氣來,但卻並沒有否認,隻低聲問:“你跟阿蠻提過了?”
燕淮挑眉,歎口氣:“您覺得這事能提?”
“你要敢提,我寧願叫阿蠻做寡.婦。”汪仁森然道。
燕淮倒笑了起來:“您也甭嚇唬我,損人不利己的事,您怎麼會做。”
殺了他,汪仁跟宋家的關係,也算是絕了,但凡還有點腦子在的,都不會這麼乾。
汪仁也就是心裡頭難受,圖個嘴上痛快,他從燕淮身上收回目光,沉聲道:“你想做什麼?”
燕淮姿勢閒適地靠在樹乾上,伸手朝最低的那叢枝椏上扯下一片翠綠的葉子,無奈地搖搖頭:“我隻想問問您,左右已避開了人,可想聊一聊?”
“不想!”汪仁斬釘截鐵地拋下兩字,拂袖就要離去。然而才走出兩步,他忽然又停了下來,轉過身來看著燕淮道,“阿蠻若知道了,會厭惡我吧?”
燕淮聞言便知,他到底還是想聊的。
“不知。”燕淮搖搖頭,“阿蠻是個什麼性子,您也清楚,哪裡是隨便就能猜透的。”
但這事關係重要,他雖不敢下定論,可謝姝寧會覺得震驚會不悅,卻是必然的。可他先察覺了卻瞞著她,等到事發,也斷斷討不了好果子吃。燕淮伸手摸摸鼻子,略有些訕訕。
汪仁虎著臉,轉過身又走出一步,轉瞬卻又回過身來,大步流星地朝他走近:“那你怎麼看?”
“我隻知,您若是拋不下,就不能躲。”燕淮慢慢站直了身子,正色起來,“若想躲,就躲得徹底些,莫要再叫人察覺。”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這個道理,汪仁怎麼會不明白?
他的臉色,漸漸變了。
汪仁僵著身子,心亂如麻之際,宋氏亦是如此。
她被莎曼拽去了廂房,姑嫂倆人攤開了說話。
莎曼舍了汪仁這條路,轉而便來問她,“年紀尚輕,可有再嫁之意?”
她問得直白,宋氏也聽得分明。可宋氏此前並沒有想過這件事,她雖覺得一女不侍二夫之言,不過空談,那麼多孀居再嫁的難道都是不貞之人?可見此話必是出自哪個輕視女子的人之口。但她卻並沒有考慮過再嫁之事,她叫謝元茂傷得厲害,生了害怕之心,又覺男女情事不過如此,雖不至看破紅塵,卻到底也是看淡了。
她語氣堅定地告訴莎曼,她無意再嫁。
莎曼便將她跟宋延昭的意思,告訴了宋氏。
宋氏聽了心中一暖,但仍搖搖頭,說:“眼下這樣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的。”
“你若覺得好,那便好。”莎曼拍拍她的肩,終究還是忍不住說起了汪仁來,“那位汪印公,若不是……倒極為合適。”
宋氏愕然:“印公?”
莎曼點頭:“你難道不覺得?不過始終是可惜了……”
“印公……”宋氏喃喃。
莎曼不曾察覺她的異樣,兀自說著:“年紀上合適,皮相也好,對你跟孩子也不錯,上哪找這麼合適的人?可他缺什麼不好……偏偏……”
宋氏拽了她一下,無奈發笑:“嫂子你也是,怎麼好端端想到印公身上去了。”
“罷了罷了,不提他了。”莎曼“唉”了聲,轉而問起了舒硯的事來。
宋氏便也循著她的話說了下去,可卻漸漸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她一向視汪仁為恩人,為友人,莎曼所說的話,是她從未想到過的。但這會聽進了耳朵裡,有些念頭便總也止不住的冒上來,像一枝柳條,在春日裡漸漸抽芽,越來越長。
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一定是糊塗了。
可自這之後,她再見汪仁,便總覺得不如過去自在。
汪仁來北城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明明知道他不來,自己應當自在些,可宋氏卻分外的心神不寧。
到了夜裡,她又開始睡不安生了。
這日醒來,她睜開眼躺在床上許久也沒有睡意,便也不喚人,隻摸黑點了燈走至窗邊推開半扇想要透透氣。
她探出頭,忽見窗下有團黑影,不由唬了一跳,舉燈一照,卻是汪仁……閉著眼,擰著眉頭睡著……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