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姝寧回頭去看,簾櫳被挑起,自外走進來兩個人。
燕淮先瞧見了她,衝她彎了彎唇角,眼神卻還是疑惑的,可見仍是未曾想明白雲詹先生怎地突然想要見他。緊接著,紀鋆亦緩步走了進來,先同謝姝寧見過禮,便收回了視線。
人既已都到了暖閣,謝姝寧便也不便再繼續留下去,就同雲詹先生先行告退,避開了去,又讓青翡幾個送上了茶水,這便留了他們在裡頭說話。
雲詹先生照舊捧著熱茶,腿上覆著薄毯,努力挺直了腰背坐在太師椅上。他先見著的燕淮,嘴角翕動,似要開口,卻突然瞥見走在後頭的那人,頓時身形一僵,連帶著皺巴巴的那張老臉也霎時被凍住,連眉角都不再動彈分毫。
怎麼會這麼像?!
暖閣裡被謝姝寧特地吩咐人點了火盆,此刻融融暖意不時從西北角漸次湧上心頭,彙入四肢百骸。他手裡端著的也是溫熱的茶水,透過瓷杯,暖意一點一點印在他的指腹上,連帶著骨頭縫隙間都似乎被溫暖的春意給填滿了。
再加上他已喝了半盞,肚腹中亦是暖洋洋的一片。
可當他看清楚同燕淮一同入內的那個年輕人時,這些叫人渾身舒坦的暖意便如潮水退去般,眨眼間便消去了,隻留下一陣又一陣的冷,冷得叫人想要哆嗦想要顫抖。
雲詹先生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隱在薄毯下的兩條腿在輕輕地發著抖,一下下。左膝撞擊右膝,哢噠輕響。
可他怎麼也止不住這股子冷意,甚至於慢慢的。連他捧著茶杯的手,也開始顫了顫。若非裡頭隻剩下半盞溫茶,隻怕這會已是沿著杯口灑落出來,燙紅了他乾瘦的手背。
“雲先生,可還好?”
他聽到陌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心神一震,沙啞的嗓音便從自己口中吐露了出來:“好好。都好……”
說著話,他勉強鎮定了兩分,遂朝著燕淮望去。喑啞地問道:“不知這位是?”
“是我師兄,今日恰巧在場,聽聞您來了,便想著該來拜見一番。”燕淮笑著解釋。上前接過雲詹先生手裡的茶杯。重新沏了一盞。
雲詹先生迷迷糊糊地點著頭,一時想不出話來說。
——實在是太像了!
眼前的年輕人,像極了年輕時的靖王!
眉眼五官,都是像極,連說話時微微勾起的唇角弧度,都仿佛一模一樣。
他的麵色漸漸的白了。
而且他早前還對燕淮的身份頗為猶疑,畢竟大萬氏早已亡故多年,許多事他也都隻是猜測。並無憑據。可此時此刻,當眼前的兩個年輕人站在一處時。他心頭的那點疑慮,竟是在頃刻間儘數消失。
燕淮口中的師兄,生得同年輕時的靖王如出一轍。而燕淮,站在他身旁,卻同他也生得很有幾分相似。
但單看神態氣息,比起年長的師兄來說,燕淮反倒像當初的靖王更多一些。
雲詹先生自己也是糊塗了,說不明白究竟為何會是這樣,可他隻這般看著,同他們共處一室,便覺得自己沒有想錯。
不論是哪一個,身上都帶著年輕靖王身上的影子。
這大抵,便是血脈的力量……
他忽然有些啞然,掌心冒汗。
他垂下眸去,盯著茶杯裡的暗綠浮葉,還有因為自己輕顫著的手而一圈圈蕩漾開去的漣漪,在心裡飛快地掐算著來人若是靖王之子,該是哪一位。昔年他還未離開靖王時,靖王膝下的子嗣尚且單薄。
瞞了大萬氏的事,跟著靖王離京遠赴外地,並沒有過多久,他就離了靖王。
仔細算一算,那還是燕淮出生之前的事,彼時靖王膝下還隻有二子。倆個孩子都是庶出的,但小的那個卻是一落地便被靖王妃抱到了身邊教養。後來的事,他雖不曾親曆,但稍加推算也就能看得清楚。隻要王妃一日沒有自己的孩子,那個庶子就會被王妃視若己出。世子的頭銜,自然也會落在他的頭上。
他看一眼紀鋆,觀他穿戴,觀他人貌,直覺告訴他,眼前這人便是當年的那個孩子。
思及此,雲詹先生不禁唬了一跳。
燕淮怎地跟靖王府的世子爺攪合在了一處?
莫非,他早已知悉了自己的真實身世?又或是,靖王知道了他當年隱瞞下的事,派了人入京來?
可他若是知道了,又是何時得知?
隻是一瞬間,他腦海裡就被紛雜的思緒填得滿滿當當,又錯綜交雜,攪成了一團漿糊。
那些原先已湧到他嗓子眼的話,陡然之間又悉數咽了下去。
他憂心自己命不久矣,心結難消,不忍帶進棺木中去,這才在反複思量過後決定告知燕淮,誰曾想見到了燕淮,卻也同時見到了另一個人。他有意避開靖王府,當年才會遠去塞外,後又慣於隱居。他愧對舊主,不敢見其麵,聞其聲,今天卻在突然之間看到了一個同他記憶中的靖王如出一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