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埡村的山坡上,此處一片綠色短小而茂密的草地,就在餘沉沉家竹林的前麵。從那天她的老爸意外之後,不,那就是昨天的事情,她傷心極了,無法在屋裡呆著,家裡的景象、甚至是味道,都會令她無法接受。
餘沉沉的母親叫李姑珍,她四十出頭的年紀,確實顯得出六七十歲才有的老態,她佝僂身子,長期的勞作還有營養不良,生活風雨的摧殘,將她的腰壓得越來越彎,頭上的白發也是從腦後一直延伸到前額,臉上黑的皮膚,皺紋處陷下去,又凸出來。
李姑珍腳下穿著一雙沾滿泥巴、連腳指頭都已經露出來的老式解放鞋,身上的衣服粘著從田地裡帶出來的一些雜草或者草籽,身上還有草的味道。癱坐在堂屋的地上,在他丈夫餘樹成的棺材前麵,眼裡沒有淚,沒有人們通常想象的大嚎大叫,她兩眼瞪著前麵,那張遺像,一動不動,嘴巴微微張著,嘴唇都乾得起皮,周圍很有些人看著她,時而有人過來攙扶她,可不論怎麼拉她就是不起來,她隻想那麼癱坐著,坐累了,她就跪起來,依然是那樣的表情,坐在一邊長條凳上的人也隻能唉聲歎氣。
並非像集市的議論所說的李姑珍這是脫離了苦海,倒是相反,即便生活的辛勞在她的身上據實反映出來,即便她的大部分外在的痛苦來自已死的丈夫餘樹成,即便這多年來她沒有吃上幾頓好的,沒有幾件穿得出去的新衣裳。到此時此刻,依舊無怨無悔,隻是傷心、痛苦和絕望。就在她的眼前,都不用抬頭,那就是同自己朝朝暮暮在一起的男人,“他是我的男人!”現在他躺在大桌子上的那個黑色木盒子裡麵,“我的男人沒了。”才想到這兒,她的眼眶一熱,嘴角一撇一撇,像小孩子一樣倒地哭起來,“哎呀!啊!我的人呐……我滴人……”嘶吼一樣,聲音是從... ...
喉嚨裡麵發出來的,嘴巴張著,口水順著她的下巴流進衣服領口裡麵,身子劇烈的,不受她個人控製的抖動著,臉上紅葛葛的,灰黑色的臉上,已經被淚水打濕個遍,濕漉漉的,隻有一雙黑色的眼睛還在不停的動,翻了白眼,一下昏倒下去,眾人連忙上前,掐她的人中,稍許時候才重新有了反應,微微睜著眼睛,老李嬸子端過來一碗糖水,慢慢給她灌了下去,才大概清醒過來。
大姑娘餘豔青臉上掛著淚珠,嘴裡媽、媽的叫著,她緊張極了,這一家人,當爹的已經死了,要是當媽的再有個什麼事情,那可真就是天塌。這個剛上高中二年級的女孩這樣想,真的特彆害怕,不僅是說害怕失去什麼,更加重要的,是,生死存亡,她也隻能用這個詞來形容當下的狀況。
日近中午,餘豔青還沒有見到妹妹餘沉沉,昨天晚上從學校回來時候見到沉沉一會兒,人也多,警察來過,對竹林現場拍了照片,正在向周圍的人了解情況,附近的村民齊心合力,將餘樹成抬離現場,裝進從李姑珍娘家運過來的棺材,她看著傷心欲絕的母親,沒顧得上找妹妹,到現在,日頭都快要慢慢往西邊走,卻還是見不到人影,真是的,“怎麼就這麼讓人不省心,家裡都什麼樣兒了……”埋怨歸埋怨,還是打定主意去找找,心底裡也是怕餘沉沉因為家庭的變故而想不開。
餘沉沉在那塊地方坐了一整夜加上這大半天,她從來沒有動,身後就是那片竹林,竹林旁邊就是她的家,茂密的竹林將屋子封住了,在這兒就看不見,她也不回頭,隻遠遠的望著下麵以及遠方的群峰,關注露水,關注太陽升起和落下的方位,關注地上的小草,她本身好比她所見大自然一部分一樣,不說話,即便是流淚,也是默默的。
她的腿已經麻木了,就是手臂,也似乎裡麵沒有血液在流... ...
動,與眼前大自然融入到一起,腦海中所有的記憶都不複存在了,以往,她是一個充滿了幻想的女孩子,在這兒,風吹過來,再吹過去,她心裡絲毫沒有察覺。
有幾個小孩在她的身後嬉戲,那幫男孩兒看著這個比自己都大的女孩子,並不見她動,也沒有話要說,她始終麵對著他們,他們也沒有上前去看個究竟,隻是覺得奇怪,奇怪之餘生出恐怖,“好像鬼片裡的掌燈公主,也是隻會背對著彆人,一旦彆人接近……”即使是這其中膽子最大的男孩子,也不敢上前去,是真怕那人一轉身,露出猙獰的麵目來,將他們吞掉。
餘豔青在馬路上,一家一家的找,看看妹妹有沒有呆在本家的叔叔或者阿姨家,找了一路,卻是沒有,沒有去親戚家,那能去哪裡呢?她心裡越發有種妹妹會想不開,而尋短見的感覺,按說不應該的,“老頭平時對她那麼厲害……不值得……不會的。”餘豔青自己安慰自己道,眼看著就已經快五點了,太陽早已經落下去,陰雲密布,預示著大雨。
她不禁就此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