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她的母親在同幾個婦女一道往家裡麵走,就在竹林邊上。
“她回來了,竟然還記得今天的日子。”眉頭皺著,有一絲嗔怪,我不了解她的埋怨是為何,莫名其妙的看著,名副其實的窺探者,又忍不住好奇,“怎麼了?”
雙嘴唇往裡一收,不耐煩或是不願意回答,“打牌。”兩個字從她嘴角吐出來似的,又抿住嘴,帶著些許恨意。
我不僅感到驚詫,而且還有違反了傳統的習俗的震撼,在梅鎮,寡婦,丈夫的忌日是十分重要的,隻要不是另行改嫁,就得按照規矩,每年按時祭掃。
不過,從另外的一麵來看,我心底裡有種預想,那就是這個叫做李姑珍的寡婦梅開二度,已有打算,現在不比過去,過去的人因循守舊,把傳統守的很死,往時若是不尊傳統習俗,必定千夫所指,加之口誅筆伐,無其容身之地,舊習有它的好處,那就是重禮且禮節繁多。現在卻是大不一樣,用很多老人的話說就是天變了,群山霧罩的,看不清楚了。
雖有這種預感,卻不敢講出來,一旦她印證了或者擔憂,那就是一種殘酷。
看著天上的黑色烏鴉,希望擔心是多餘的。
李姑珍從屋裡出來,手裡提著塑料袋,鼓鼓的。
“走!”她瘦弱的身體傳達出來一種堅定與剛毅。隻好跟著她走,也是,在此處被她媽媽發現我,又會給她惹出什麼麻煩,就說不清楚了。
說是同學?非親非故的,哪有同學,而且還是男的,跟一個女孩子去祭奠她的父親的,是個傻子都能看出這其中的事體。
我們往山東側的山凹裡麵走。
“我們往哪裡去?”
“彆問。”
我哼哧哼哧的跟在她的身後,沿著山中的崎嶇小路,這也是一條下山的小路,隻要沿著小路往下走,便可以到她的屋後。這是從另一條小路回家,免得被她的母親撞見。我這樣想。
不想,她轉了方向,在一個岔路上,便往上走,她選擇的那條路更加窄,灌木叢生,她一進去,就驚起裡麵一群鳥,嚇得我立時一愣,有些許慌張,因為不知道她會去到哪裡,這是令我慌張的,走向未知,而且,當下來說,我應該把她護在手心裡,不要放過,隻有牢牢握在手裡的東西才是最為可靠的,我仰望雲天,她的腳步越來越快,追趕不及。我稍微猶疑一下,“你帶我到哪兒去?”她回過頭撥弄一下頭發,額上已經有汗珠,鑽到眼睛裡麵,眯了眯眼睛,她撩起衣袖擦了擦,腳顛了顛,往山上看看,抿了抿嘴巴,睜大了眼,一彎細眉掛在眼上,若是笑起來的話,是格外喜人。
但是,卻沒有,淡淡的愁緒輕輕的爬上臉龐,想了一下,就跟我講,“我想看看,她還記不記得那個地方。”我想接著打破砂鍋問到底,“額……”嘴半開半合,停在空中。
我能想明白一些,卻又不能全部想明白,靠著自己的猜測,她在看自己的母親,她撇著嘴,有些生氣,我能理解,不明白的地方在於,她的疑慮絕對是多餘的,哪有找不到自己丈夫墳塚的寡婦,退萬步講,即便被我想中,也不至於。
“走吧,走吧,我不想跟你說這個。”口氣裡麵的決絕,讓我感到全身發冷,話說戀愛中的人是極容易想多的,“如若有一天,她也這樣待我。那……那就不敢想象。”隻能暫時不去這樣想。
我們沿著那條不存在的路往上走,就又回到了方才放鞭炮、燒紙的地方,卻沒有見到人。
“人呢?”我們兩個扒開高高的茅草,蹲下來,探出腦袋,像做賊或者做什麼壞事一般,看著那個近乎平地的所在,她全神貫注的,直直的看著前方,手指放在嘴前做一個“噓”的手勢,她看著前麵,而我,我看著她,盯著,看一件寶物,一件稀世珍品,比吉林的霧凇還要驚奇,回過頭來想,就已經知足。
我回頭探探,活像兩個捉迷藏的小孩子,不管不顧地上的泥土還有草屑,直到窸窸窣窣的聲音,那是鑽林子的聲音,稍後還有說話的聲音。
她一動不動,此時我方才集中精力,看著一男一女從之前我們上山的路爬上來,怕是因為幻覺。
慢慢的,我看見她的臉紅,呼吸節奏也完全不一樣,像生氣時的貓,鼻息重,臉上崩的死死的。
我真不該那樣想,一語成讖一般,何況我還沒有把我的想法說出來,自然是不會說出來的,如果能夠再回到方才,我應該會把她攔住,早早的下山,然後回去,就不會看見這一幕。
現在呢?我希望這是她的某一個親戚,比如說叔、伯伯再或者是她母親娘家的什麼人。
但,看餘沉沉的樣子,不是。
就是想不明白,生活的真諦到底應該是什麼,挨一頓打,再給一顆糖果?可也不儘然,因為不得不承認的,有很多以極小代價而換來超級大的收獲。事倍功半的事情層出不窮,有人發了大財,而不需要艱苦的勞動,有人功成名就,春風得意時,毫發無傷;造化?還是運氣好?
“隻要是給平凡的人幸福時刻再延長一些便好……”真切的希望是這樣,如果她沒有見到,心中自不會驟起波瀾,晴天,一下就有雨,放在誰的身上都一樣,她裝過頭來看向我,沒有驚訝,或者緊張難堪到臉紅,或者急急急的想要跑開逃離,麵無顏色,很平靜。
“走了。”兩個字自然而熱的從她的嘴裡說出口,下山了,她該是早就曉得的,隻不過這一次就打破了她的所有想象,她的心裡一定有一個肯定的答案,倒是跟在身後的我,一知半解,我不問,全憑猜疑,她不說,蒙著神秘的麵紗。
她黑色的衣服上粘了些個草籽,小樹葉,原本是噴了些防蚊蟲的花露水,那味道也消退很多,替而代之的,是山林間清新氣。
“早知道,我們就應該回去,不要見到,你就不會……”終於我還是說出來我的想法以及對整件事情的後悔,但是,正如這般,話說到半頭,便中止。
“我就不會什麼?嗯!”一雙生氣的眼睛,怒目看著我,像一堆被觸發導火線的火藥擺在我的麵前,我不說話,她是高大的,盛氣淩人的,完全占據在高地上對我嗤之以鼻,比被老師教訓還要嚴峻,比做任何丟臉的事情還要無地自容,比掉下懸崖還要惶恐。
“啊!你倒是說呀,我就不會什麼?我就不會這麼可憐?就不會在你麵前這樣難堪和受罪?影響你的心情了是吧?就不會這麼活該,自找罪受……”一連串的反問,一連串的降維打擊,一連串的汗珠從我的臉上毛孔裡麵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