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他會直接叫我們回去,或者像平時看見犯了錯的學生一樣直接將我們“拎”出去……
但,他都沒有,她放低聲音,很和藹的麵對著我們,張玉林的班主任站在一邊,“你們往後站站,一會兒就該出來了,不要擋住出口。”他們簇擁著我們往長廊的邊上走。
興許他們要問我們這兩個學生是什麼情況,為什麼要在這裡?和張玉林到底是什麼關係等等,可,他們僅僅叫我們後退而已,我們同他們一樣守在一邊,等待著結果。
張玉林的母親還在哭,不過沒有眼淚,哭得紅腫的眼睛看著光潔的、反著光的地麵,父親的攙扶她,發現她已經站不起來,抱起來,又重新墜下去,班主任過去幫忙搭手,才扶將起來,她咬著牙齒就要暈厥過去,安排坐在椅子上,頭發散亂搭在椅背上,腿腳無力的耷拉著,身子裡麵的骨頭都鬆軟掉,成了液體一樣,靠著意識、還在流動的血液維持著基本的思維。
崩潰,不敢想,不能接受。
班主任在一旁小聲的安慰,不斷的告訴他們會沒有事情的,一定會蘇醒過來,沒有什麼事情的……即便這樣,張玉林的父親卷起工裝外麵的袖子,擦了臉上的汗,還有不知何時蹦出來的淚水,他站著,都是顫顫巍巍,年級主任在一邊捏著他的肩膀,“不會有事兒的……挺住!”用男人具有的果敢和剛毅生動的同他講。
他擺擺手,無聲的告訴關心他的人說沒事兒,轉過臉去,卻是一聲低低的哀嚎。
低低的啜泣聲或者因為焦急來回走動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空間裡麵都算是激烈,慢慢的恢複了平靜,我看一下時間,差不多一個小時時間,餘沉沉右手捏著左手,靠在牆邊,似乎那堵白色的、亮堂堂的白瓷磚牆已經成了她現時唯一的依靠。
我在一旁,一直在她的身旁,現在,她不再明顯的去祈禱,緊緊的抿著嘴唇,看著門口,又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我找不到任何的語言去安慰她,在場的人的心裡都繃著一根弦——那根示意著生命延續的弦,都在守護它。
滴的一聲,象征著這場煎熬就此結束。急救室的大門向兩邊滑行著打開,一個穿著藏青色手術服的醫生走了出來,口罩罩住了他臉上的表情,出了門,他們急急的擁上去,將其圍住。這裡整個長廊也喧嘩起來。
“怎麼樣啦?大夫!”張玉林的父親首先問道。
他緩緩取下口罩,臉露出來,一種淒苦的、哀痛的表情顯了出來,他還沒有開口說話,就已經說明了一切。但,我們還是要他說話,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幾雙眼睛同時盯住他,不能去一下打滅在場所有人的意願。
他緩緩的搖搖頭,“都儘力了,已經沒有心跳,節哀!”一邊說著,一邊輕輕的走出圍在他周邊的人群。
所有人都呆住,空間裡麵的空氣瞬間就凝固,一股世外襲來的冷氣將一切、所有都凍結住。隨後人被後麵的幾個醫生推出來的時候。
“兒啊!兒啊……”幾聲撕心裂肺的呼喚響徹整個走廊,瞬間就將原先凝固著的空氣撕裂,接著一個踉蹌,跌了下去,幾個人架著她,張玉林的父親跟著往前移動的擔架,紅彤彤的眼睛,這個高大的中年男人把著擔架上的扶手,腳卻停在原地,一個長跟頭,往前栽了出去,咚的一聲,撞在光潔的地上。
幾個醫生還有老師將他扶著,這個方才已經默認要挺住的男人,抱頭痛哭,歇斯底裡,不可遏製。
白色的人形從我麵前被推過去,漸行漸遠,本來走廊的儘頭離我們也就不足十米,但是現在看起來好遠,距離遠得足夠可以跨越陰陽,餘沉沉的淚眼朦朧,兩行眼淚已經從臉頰上肆意橫流,不受她主觀意識的控製,她貼著牆,看著那被簇擁著的,已由白布代替一切的人被動的漸行漸遠。
“不……不……不……”不願意接受現實的人,在意識裡麵認為這個人還在,把不好的地方全部抹掉。
與方才的喧鬨形成明顯對比的是,在醫生走後,遺體走後,現在這裡就是空空的,若是要說還有什麼是存在的話,那就是白色燈光,白色的底板,兩邊布置的長椅,急救室的大門已經緊閉,門上的燈業已熄滅掉。
低低的、細細的……仿佛一條娟娟小溪流流入到這個空間裡麵來,餘沉沉的抽泣,雙手捂著臉,仰著頭,淚光一閃閃,我看著,淚光閃出來的光耀眼,像烈日在灼燒,我靠近她,直覺得天旋地轉,命運的壓迫感在頭頂,不能夠接受和消化的震撼。
“走吧,發生了的已經發生了,有些東西是不可以挽回的,哪怕具有某種神力,也是無可奈何的……”想這樣說,但也相當明白,安慰、妥協著去教她接受現實……是沒有用處的,在這個安靜的空間裡麵,我想到鮮明的張玉林的形象,那是活躍的,充滿活力的個體,從此往後,戛然而止,是斷然不能接受的,生命的脆弱,是人無法左右和嘗試挑戰的。
不敢多想,也不能繼續往下想,不是生動的教育課,不是文藝的說辭,不是令人意外的故事結局,而是活生生的現實,像一座石塔佇立在那兒,圍繞著這座石塔,溫潤的人即便是變成巨獸,拿手,拿牙齒,拿骨骼抵抗,也不能讓這石塔損傷分毫,生活之中的命運,恰恰是這般,真如鐵!
除了我倆,這裡空空如也,餘沉沉,淚水,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