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那些不被寵愛的人(1 / 2)

雪沉沉 篤恨 5309 字 1天前

病人甲:男的,二十四五的年紀,一頭濃密的黑發,額頭前留著劉海,有些胖,眼睛大大的,圓臉,鼻子塌下去,一進到病房,就是他的床位,他是一位情感障礙患者,時而情緒高漲,時而又陷入抑鬱當中,情緒高漲的時候,喊叫個不停,聲音很大,反應十分激烈,並且動作迅猛,會突然的站起來,怒吼兩三聲,每次呼喊的內容都是不同的,有的時候是遊戲,有的時候是像體育隊的教官那樣發號施令,有時候便赫然是一場重要戰役的將軍,正處在衝鋒的勁頭之上……更多的時候,語言是含糊的,聽者不能明白他的意思,語言混亂,亢奮狀態的他,最激烈的時候是摔東西,要摔盆子,床頭櫃上擺放的水杯器具等都在他摔的範圍之內,如果有足夠的氣力將這間病房抬起來的話,那此人必定是將其高高舉起,重重摔下,直到摔個粉碎方可停止下來。每逢此時,他的大哥,一個魁偉的男人便會上前一下將其抱住,或死死按在床上,或兩人因此扭打在地上,大哥雙手雙腿並用,鎖住他的軀乾,直到他掙紮到精疲力竭為止,或等到醫生前來注射鎮定劑,使病人完全的安定下來,才算這一階段結束。

若是說亢奮狀態下的病人是暴怒的,無意識,似乎完全失去意識的,那麼,當他轉入到抑鬱低迷狀態的時候,又是十分可憐的,而且,他的亢奮狀態是偶爾的,並不經常,大多的時間,都是沉默的,情緒低迷的,漫長的時間用來思考,用來冥想,極度深沉的沉默似乎是在為之後的爆發蓄力一樣,可能,沉默到一定程度,或者在精神世界裡頭吃了敗仗,要在現實世界中間找到平衡,故而,沉默壓抑時間越長,最終的爆發似乎就顯得那麼的激烈。有時候,沉默可以是一整天,一天二十四小時,可以不說一句話,連自言自語都沒有,安靜的吃飯,低著頭,隻顧看地麵的出去散步,連開門都那麼輕,生怕驚動什麼東西一樣,醫生來查房,有要詢問情況的時候,也隻是點頭和搖頭兩個被他小心翼翼的做出來的動作,沉默的很可憐,連基本的動作都相當安靜。

他的大哥是個魁偉的男人,三十多歲的年紀,平頭,專門在醫院照顧他,自他入院以來,日日夜夜的陪伴在身邊,經過治療,症終於有所恢複,最重要的方麵是他在亢奮狀態下,不再那麼激烈,在低迷狀態下,也沒有那麼沉重。

病房日常聊天說話,了解到,這兩人並非親兄弟,弟弟是堂弟,六歲時候父母因車禍去世,便寄住在姨媽家,對於這個小孩,姨媽家並沒有善待,日常繁重的家務,剝奪掉上學的權利……直到生病時,已是十五六歲年紀,方才按照家族商量,轉入到叔伯家,也即是現在的家庭中撫養,這位堂哥是弟弟最親近之人,弟弟工作不順利,無學曆,無技藝,成了無業人員,但,病情一直在不斷加重,直到現在,病情完全不可控的時候,進入市三醫院治療。

提及弟弟,當哥哥的皺著眉頭,這個魁偉的漢子甚至聲淚俱下,“苦呀!可憐呀!”弟弟清醒時候,兄弟倆人無話不說,雖是二三十歲的年紀,可日常相處起來,儼然是兩個小孩子打打鬨鬨,有說有笑,和藹可親。

哥哥成了家,弟弟住在哥哥家中,有好幾次哥哥不在家,弟弟病發,將家裡砸了個遍,麵對著滿屋的淩亂,很生氣,怒火中燒,但一看到清醒過來的弟弟在一邊手足無措,那由於童年時期的創痛造成的今日精神殘缺,亦是百感交集,“沒事兒,老弟,沒事兒……砸了就砸了,家當砸了哥再置辦就是……”當哥的抱住蜷縮在一邊的弟弟,淚水在這個魁偉的漢子眼裡打轉。

隨著治療的深入,現在弟弟的情況好轉,在觀察一段時間即可出院。

病人乙:女的,大學生,工商管理學專業在讀,留著長發,微胖,瓜子臉,天然的雙眼皮,眼睫毛長長的,不化妝,素顏呈現出一種自然美感,總之長相甜美,麵貌可人,屬於美人行列,當然,這都隻是一眼看過去能夠看到的她全部的美好,隻有等到她站起來開始走路,便會發現她的腿是一扭一歪,兩條腿走路步伐不一致——天生的腿部畸形,她操著一口四川口音的普通話,中度精神分裂症患者,病人家屬是其母親。

逢說起自己的女兒,母親即是下意識般的哀歎和埋怨起來,女兒靜靜的躺著,母親在床邊坐著,滿含著愧疚和悔恨,母親把女兒的病因歸結為校園暴力和自己家庭條件有限,麵對女兒,她說的最多的字眼就是“如果”兩個字,諸如:“如果囡囡(女孩兒的小名)是一個健康的女孩子,就不會受其它孩子的欺負”;“如果我們的家庭條件稍微富裕一些的話,囡囡也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如果在一開始發現她的腿腳有問題就及時的醫治,她也就跟彆的女孩子一樣,活潑開朗”;“如果不是她奶奶重男輕女,不管不顧,彆的孩子也就不會傷害到囡囡了”。像這樣的“如果”,母親還可以講出很多來,恐怕任她回想,一天一夜也是講不完的。陷在深深的自責中間,在同彆人講話之時,這種自責和愧疚溢於言表,並常常不能自拔。

“哎呀,媽,你彆說這些了,沒有用處的,而且你說的也不對,根本不是你說的那麼回事兒。”在其旁的女兒在母親深陷進自責和猶豫的時候,這樣反駁道,其實,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女兒的這種不耐煩和不屑是對母親的寬慰。

女兒是在大一的時候,有自殺傾向,後經醫院檢查出精神分裂病症的,一開始,父母雙雙崩潰,不停吵架,相互責怪,相互斥責,到頭來,還是接受女兒病了的現實,由母親在醫院陪伴照顧,父親每周周末過來,每逢周末,在等到父親到來的時候,母親便會離開醫院回家,父親母親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女孩兒依稀看到雙方之間的情感已降到冰點,不說話,僅僅是擦肩而過而已。等到周末結束,母親再一次到醫院照看。

慢慢的,就形成一種你來我往的默契。

據醫生治療,效果並不是很理想,出現幻聽,錯覺、抑鬱等情狀,藥物治療是積極的,心理治療是需要家屬配合的,經過醫生的建議和勸導,父親來醫院的次數頻繁了,夫妻兩人達成新的默契——那便是為了囡囡,即便是逢場作戲,也要表現出夫妻恩愛以及家庭氛圍來。以此期待女孩兒的病症能有所緩和。

病人丙:男的,45歲,腦袋前半拉留下稀疏的頭發,後半拉頭發便茂密一些,後腦勺的頭發已是半數斑白,不胖不瘦,中等身材,原來是很瘦的,因為抑鬱病症長了很多體重,眼睛時常是耷拉的,鼻子尖尖的,嘴巴即便是在他不說話的情況下,嘴角也是上揚的,露出左邊的一顆虎牙,細細看這個人的麵貌,似乎還能夠看出這個人身上的童稚氣來。身患抑鬱症的他,總是不能接受現如今的事實,自稱道:“假抑鬱而已,不是真的,我很好。”

他說,39歲上查出的病情,到現在為止,已經在這所醫院呆了六年時間,這幾年,這所醫院就是他的整個世界,完全跟外界隔絕一樣,而且,他的心理時間長期的停留在他的39歲,39歲,一個男人還算不錯的年紀,可他卻在這一年當中經曆破產,離婚,喪子之痛,幾乎他能想到的和不能想到的悲慘都堆積到這一年發生,“我不怕挫折和困難,若是這些命運能夠緩慢或者延期給我,大概都是能夠接受的,當然,不給我是最好的。”他露出一個微笑。這些年,他的所謂的朋友逐漸的消失殆儘,離異的妻子來看過他兩次,後來重組家庭,也就再沒來過,他有一個女兒,是他的精神依賴,一個月時間裡麵會來醫院探望他,每到時間,他嘴裡就會不停的嘟噥,說自己的小棉襖要來了,並且要沐浴更衣,展現出他最好的麵貌來。

他像個小男孩兒一樣跟自己已參加工作的女兒說話聊天,如果到了天數,女兒沒來,他便像是小孩兒一般要難受好久。由於住院的時間比較長,對於精神外科的不管是病人和醫生,他都比較熟識,喜歡串門兒,四處走,也好說話,其專門的愛好是古典詩詞,談話間不經意便會吐露兩句來,“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等等,一個中年人滿含情感去吟誦古言詩詞或者情到深處自然吐露,實屬少見。還有他與年輕人呆在一起之時,大部分都在感慨時間飛逝,“財富,愛情,健康,家庭這些都是曾經擁有,現在息數失去,到現在,越來越覺得時間才是最寶貴的東西,每一天,每時每刻都在倏然消逝,啊……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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