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大淨慈寺(二)(1 / 2)

雪沉沉 篤恨 6012 字 1個月前

大埡村的山坳裡,從上空俯瞰下去,見得到十分明顯的一個昏黃的亮點,鑲嵌在山坳裡麵,平麵上暗色的背景,襯托出孤寂和沉靜。

大門口的邊上,李姑珍靠在門框邊上,相對矮小的身材,若不是有屋內用一根線從房梁上自上而下吊下來的一顆白熾燈泡發出的慘淡的光輝,那麼此處就應該是黑洞洞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景象,從外麵看,那就是同周圍的山林一樣,仿佛此處沒有任何房子存在。

背後亮著的燈照著李姑珍矮小的身材,在大門的前麵映出一個狹長的影子來,兩隻圓眼鏡已經朝門外的路上張望了很久,雖是時不時地看看天上的星子,心中念著的,卻是星辰如此繁盛,她要的,隻是沉沉早點回來,明知不可能,卻依舊篤定的進行長久的等待,好像下一個瞬間,她親愛的女兒便會出現在門外的路口。

她穿著一雙破爛不堪的拖鞋,在頂前麵,已經有兩個破洞,隻要是她的大腳拇指稍微一使勁,腳指頭便會順著那洞裡麵“衝”出來,不過,她始終沒有動,遠遠看過去,就像是一張巨幅的皮影像粘貼在大門邊上一樣。

此時此刻,在一邊的火房裡麵,原本是由一根光圓鋼筋做成的吊鉤上吊著一隻鐵皮水壺,下麵的火坑裡麵,柴火燒得正旺,粗壯的火苗將壺底包裹住,愈燃愈烈,那根吊鉤早已被燒成黑色,因為有火,所以同樣是吊在屋裡麵的電燈,其光芒被掠奪似的,一下遜色不少。

架在火上的鐵皮水壺,水已經滾燙,冒著大水泡的開水,將壺頂上頭的壺蓋一次又一次的頂開,壺蓋又一次一次的落下來,仿佛是壺內的開水在不厭其煩的對壺蓋發起挑戰,卻又一次次的以落敗告終,仿佛是隻要那開水頂開壺蓋的那一刻,就是逃離那水深火熱,衝出藩籬,獲得絕對的自由一樣,

在偏僻的角落裡麵,一個男人坐在那裡麵,就好像那個角落屏蔽了所有的光輝一樣,連火光也隻能照到他身上的一個,在眼睛裡麵有反光,其它的整個身體,都隻能映照個大概的輪廓,此外,約莫是在他的半身上,有一點很亮的火星子在一閃一閃,跟人的呼吸節奏是一樣的,男人拿著旱煙鬥,嘴裡一咕嚕一咕嚕,貪婪的抽著旱煙,被點著的煙身上自然是跟著他的節奏,一閃又一閃。

他將帶在頭上的那條臟得發黑的白頭巾往上抬抬,仍舊不停地抽旱煙,隻是,有時候,將嘴放在煙把上,一動一動,似乎是在休息,等到他再發力抽煙的時候,臉上皺皺巴巴的皮膚也跟著被拉長。

粗糙的手按在鐵皮壺的壺蓋上,從嘴裡取下那根長長的煙鬥,大喊道:“水開了嘿!泡茶了嘿……姑珍呐!姑珍呐……”終於,這間房子裡麵原先一直保持著的死寂,被他一聲喚醒過來,同時也將站在門口一直以來屹立不動的矮個子李姑珍叫醒一般,連忙拖著她的破爛拖鞋,拖拖拉拉的往屋裡跑。

“哎呀~哎呀~這就來了,來了,這不是來了麼!”一邊應著屋裡麵人的喊話,一邊往裡跑。

她麻利的撿起放在地上的一隻陶製茶罐,牆上的小隔間裡麵放著一個小的鐵皮盒子,哐鐺一聲,掉在地上,正要去撿。

“你說說你,笨得可以,泡個茶都鬨得雞飛狗跳,還能辦成什麼?”男人毫不客氣,瞪起眼睛來,就要大發雷霆一番,好像隻有那樣做才能夠鞏固他的地位!“蠢豬一樣的女人……”

李姑珍歪斜著眼睛,斜著看那勢必要咆哮一番的男人,輕聲,卻很堅決地質問:“你說什麼……”語氣綿長,好像是給出了一個令人不得不要回答的問題一樣嚴厲。

他似乎還沒有意識到眼前這個一手拿著茶罐,一手拿著茶葉罐的女人心中的憤恨就將要爆發出來。

“怎的!說兩句兒還不行了?”

眼睛的上眼皮陡然睜大,幾乎與此同時,茶壺和茶葉罐一齊向角落裡麵的男人飛過去。

“乾什嘛!你瘋啦……”

“嗚嗚嗚~”李姑珍一邊哭一邊罵,對著男人一頓劈頭蓋臉,倒是男人覺得莫名其妙,已經超乎了他對平時習慣的認知,一臉茫然的狀態,應對著現在發生的情緒噴薄。

鬨完跑出門來,坐在門前台階上,繼續哭鬨,儼然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或者乾脆說一個大人一旦表現出傷心和心痛,那麼她就會返老還童,變成一個小孩子那樣的嬌慣的脾性。

造成現在這樣一種情況的,或者說令這個農村女人極儘崩潰的,都是源自她心心念念的女兒餘沉沉。

病症讓她心疼自己的女兒,並且感到深深的愧疚;而現在對於餘沉沉出家的這一個決定,她則是感到傷心和痛恨。

可是,無論怎麼樣,天已經黑了,在農村人的認知裡麵,天一黑,那麼幾乎所有的事情都要等到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才能解決,尤其是現在山高路遠,沒有車馬。不過,最讓人不能接受的是餘沉沉做的出家決定,讓她這個當母親的寸步難行。

抬頭空對月,空蕩蕩的路口邊緣,等是等不回來的,學校老師的電話是下午打到家裡的,家裡用得還是老式座機,接電話的人是餘沉沉的繼父。這些時間以來,他似乎有無儘的煩惱,以至於酒量從八兩提升到一斤半,有太陽的時候,他乾瘦的軀體躺在木椅子上,朝天仰著,火熱太陽曬在身上,眯住眼睛,兩眼隻看見一抹血紅,加上火熱的溫度,隱藏在身體裡麵的酒氣被蒸發出來,散的四處都是,兩瓣臉不知是酒的緣由,還是陽光直射,紅彤彤的一片,雙腿完全自由的耷拉著——一條腿伸直,另外一條則是隨意的彎曲著。

用李姑珍的話說就是這個家夥心裡“劃不來”,自然就是對這一家子人感到憂愁,因為餘豔青和餘沉沉都要伸手向他要學費和生活費,即便是他的手頭相對之下寬裕,可是,他以這種“給彆人養孩子”的想法一直是一道繞不過去的坎,甚至,他認為與其是將這些錢全部打酒,也不妄是自己享受了一番,在他看來,喝酒吃肉才是最劃算的,至於說其它的彆的,都是“劃不來”的買賣。

自從李姑珍談及她的兩個女兒上學需要錢的時候,他就已經打定主意,那就是沒有什麼比自己的逍遙自在更加劃算,“酒肉穿腸過,不羨鴛鴦不羨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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