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大淨慈寺(十)(1 / 2)

雪沉沉 篤恨 7983 字 3個月前

知道牆頭馬上麼?

不就是騎在牆頭上的人看見了外麵騎馬的人麼?就像現在一樣,我騎在牆頭,隻不過你站在牆下麵而已,牆頭是牆頭,馬上未必是馬上……

餘沉沉充分的發揮自己的想象力,並且跟實際的情狀結合起來,對“牆頭馬上”這個詞語進行分析,而且有理有據,恐怕連她自己都能知道自己錯得離譜,不過到最後她也還留了一線,尤其是不太看得清楚牆下的那個人的表情的時候。

便妥協一般的講到:“咳!文人的世界我就是不懂,還非常討厭你的拐彎抹角,不知道你是故意要看我的笑話,還是真的出於好奇。”

“嘿嘿嘿,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是不是聽著很耳熟。”

“不熟,倒是你拽文的語氣耳熟能詳,不如你說說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嘛,掖著藏著叫人家猜,怎麼猜的出來嘛。”

我隱約看到餘沉沉心頭的那扇門已經緩緩打開,因為現在我們相談甚歡,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隻要是另外一個人還願意同你說話,那便還有一絲幸運尚存,最怕的是那個人一句話也不願意同你多講,那簡直就是糟糕透頂。

到了晚上,餘沉沉打電話了,很是驚喜,也很慶幸還沒有放棄——一直就待在大淨慈寺的外邊,即便中間監寺靜靈派一個僧人過來捎話,大意就是講不要待在這裡,觀其著急的神情,就差說“這裡不歡迎你。”或者更加粗魯一點,“請你滾開些!要再這樣,就報警!”當然,出家人慈悲為懷,還是起到很大作用的,自然是不會那麼說的。倒是她講的那幾句話我一句也沒有聽,基於最基本的禮貌,頻頻點頭。

看起來,這位叫儀真的女尼該是看出我的心思,寥寥幾句過後便轉身走了,倒是其中她說起餘沉沉的緣由,令我著實大吃一驚,也對此感到莫名其妙。

“那個女娃兒要修行,已經是佛家弟子了,你一個男客,卻幾次三番的過來糾纏,屬實不成體統,讓人見了,也容易讓人多想。”

要修行?修的哪門子行!要論修行,書山有路勤為徑,要脫離所謂的苦海,學海無涯苦作舟。

隻是在想,什麼也沒說,但是又好像什麼都講完了。

她一定要回去彙報的,那跟我沒有關係!直覺得一種十分自私的感情流淌出來,該是要為彆人考慮考慮的,至少儀真說得是有道理的,我不願意接受罷了。

晚間的時候,天剛擦黑,手機鈴聲響了,以為餘沉沉會更加堅定的、憤怒的攆我走;或者給我一個不得不接受的理由要求離開;再或者稍加婉轉溫和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送”我離開大淨慈寺。

可是,都沒有。

她因為穿著長長的僧衣,所以行動起來有些不便,我們仍舊在後院的那道鐵柵欄門前會麵,又是暮色蔥蘢,真活像是偷情一般的劇情,隻不過少了偷偷摸摸,我是很大方的、坦然的。她的手裡提著一盞燈,像是過去還沒通電時候所用的那種手提式馬燈,不一樣之處是她手裡的那盞格外的精致,湊近了才看到最外層是一層紙,中心是一支蠟燭,燭光透過紙,映在地上一個大大又圓圓的燈影,在餘沉沉的前麵照亮,她端著燈似的,走到跟前。

“不要在這裡說話,寺裡就要上晚課,人很多,招人注意不好。”她輕聲的這樣講,聽到此話,鄙人頓時茅塞頓開。

餘沉沉指了一處院牆邊上,約莫沿著山道走過去有個一百米,就到了餘沉沉所說那個院牆的拐彎處,到了那裡,直覺得冷冷冰冰的,要比方才要涼很多,不禁渾身打個哆嗦,直到聽到牆那頭窸窸窣窣的響動,才將身心直觀感受轉移到牆上去。

昏昏暗暗的,手機上電量在白天已經刻意保持,所以現在還能發出光來,漫天的星子,很稠很密,隻可惜今夜無月,那還是黯淡了許多。

餘沉沉搭了一個小梯子,那還是不能讓她爬到牆頭的,就需要手搭在牆頭上,像做引體向上那樣將身體提上去的。

牆頭上,她顯得有些手忙腳亂的,若是在白天的話,看得清楚的話,必定十分滑稽,雖是在牆那頭,可還是能想象到她的努力的——手掛在牆頭之上,腳蹬著牆麵,腳下又不穩,時不時的一使勁兒,便又滑下去,直到她探出她的頭來,借著手機光,那真是呆萌至極,忍不住笑了出來。

像一隻大頭鬆鼠——小手緊緊的扣住牆頭,頭伸出牆頭來,喘著不均勻氣息,還要小心翼翼的探望外麵的情況。

“你笑個啥嘛?有啥子好笑的嘛!”暗中她好歹是爬上了牆頭,並且小心的轉動身子,坐了起來,至此,在我眼中,在原有的院牆的深深的陰影下,又增加了新的陰影,這個“陰影”是靈活的,是動的,且很調皮。

“沒笑你嘛,哪敢笑,沒有喲。”即便是此時,仍難掩笑容。

“唉呀!”以為她不穩,會從上頭掉下來,下意識的伸手去接,卻是虛驚一場,“你看看,都怪你!這麼高,差點兒掉下來,小命兒沒了,你後悔去吧。”嗔怪道。

“你沒有看見我伸手已經要接你了麼?”

“看見是看見了,才不讓你占這個便宜嘞。”她重新在牆頭調整一番。

直到她坐好,方才收起慌張來,也才看清楚她的臉蛋和裝束。還是那一身僧衣,不同的是僧衣明顯臟了些許。

“嘿嘿嘿,你看啥?”

“看你。”

“都怪某些人,衣服都臟了,明天師傅們看到了,一準兒知道。”

“不怕。”

“哼~,你是不怕。”

似乎在戲謔之言中,餘沉沉又回歸到了平常,不再是那個欲求仙問佛的女孩兒了,而跟從前沒有區彆,以至於當時我便認為心門已經完全敞開,下一步就像她的心已經回歸一樣,她也會回去的——在我的努力下,那個“時間問題”終於提前了。

當然,接下來,她讓我意識到之前的這種“時間問題”提前隻是一個錯覺而已。

“我就是來勸導你,你都不用懷疑,是寺裡的師傅叫我來同你談的,你這樣,影響很不好。說白了,這裡是尼姑庵,不是和尚廟,那完全不一樣。”她的口氣充斥著現實的意味,“你得明白,我媽都來勸導我回學校,我都沒有回去,更何況是……”最後的你字終歸還是沒能吐露出來。

餘沉沉坐在牆頭往下看著,話語中間停頓了一會兒,十分謹慎的往下移,看得出來,她要往下,是要下來,可是我知道牆是很高的,夜黑,摔著就很不劃算,便製止了她的這種想法。

“這樣總覺得不好。”

“沒什麼不好,這樣就很令人擔心,看你一會兒咋下去。”她放棄了下牆頭的想法。

“我老是高高在上,你就沒有怨氣?”

“沒有。”

“可真夠呆的。”

“你媽媽來找你來了啊?”

“昂!她來了,前幾天來的。”

“說了什麼了嘛?”

餘沉沉講她母親同她說了挺多的,摸著自己的頭發,晚上的露水已經起來,頭發梢上濕漉漉。

“我媽叫我回去嘛,說我性格十分怪異,她發火了,我很少見到她發火的,即便是在我病的最重的時候都沒有那麼大的火氣,你知道麼?像她那樣的農村婦女,是組織不起來深刻道理的語言的,軟的,就是勸我呀;硬的,便就剩下破口大罵,氣勢洶洶,我都要找個人好方便躲一下,可是沒有人,直麵她們,直麵著寺院裡麵所有的僧眾,那樣子,就好像我不是她的女兒一樣,我之與她,像是長久積怨的仇人一樣一樣,到現在都無法形容出那時候的我們到底像什麼,母女之間,情分儘失,就有那一刹那言語之中,卻那麼乾硬,像是我得罪了一個完全陌生人,惹得人家憤怒,而把怒氣一概宣泄到我的身上,最嚴重的時候,竟然說不認我這個姑娘……”

“那都是氣話。”我瞧見她坐在牆頭上,顫抖不止,這個女子把那些埋在心中的苦楚都化作晶瑩的眼淚,在暗處微微晃著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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