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淨慈寺(十六)(1 / 2)

雪沉沉 篤恨 6442 字 3個月前

“喲,餘大法師嘛。”餘沉沉敲著木魚,黃銅色的木魚,鐺鐺鐺的聲音,聲色均勻,她微微閉著眼睛,額上有不知是汗珠還是雨天的濕氣,我站到她的身邊,手裡頭捏著香,看著她講,很顯然,她是沒有見到我進門。

監寺靜靈等一乾僧眾都已離開,空曠的大雄寶殿裡麵就剩下腦袋上光禿禿的“儀清”法師。

今天的廟會也落下了帷幕,來往的香客變得很稀疏,中間到中午的時候又下了一場大雨,來的人就更少,此時,下午三點多鐘,因為陰雨天氣,天好像比平日裡要黑得早,天光暗下來。

她不再是那個調皮的女孩兒了,她真的入了佛門,真的剃了度,想想心裡頭就難受,從此,她就奉行慈悲心性,遠離外在喧囂,回到那種本真世界裡頭去,任你怎麼叫喚,她都很難走出來。

“也好,也好。對她來說,也不妄是一處歸宿。”事實上,她出家不出家,出家,令我們這些人難以接受,不出家,在外麵的世界裡頭鬱鬱寡歡,反正就是不管怎麼樣都有一方麵要不自在,此番,倒是她自己清靜自在要更加真實一些。

“施主。”這個稱呼幾乎已經是她的下意識,已形成自然習慣,施主,這兩個字,以她現有的身份來說,對誰都可以如此稱呼,直到微微一抬眼,見到是我,眼光漸開,刹那間,臉上冒出難堪來。

微微動動她猩紅嘴唇,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情,餘沉沉向來是沒有塗口紅習慣的,卻是那麼一種顏色,真是令人感到奇怪。

不過,她依舊很漂亮,很美,雖說是講一個尼姑漂亮,即便隻是在心頭動了念頭,那也是一種褻瀆。

可是,她水靈靈的眼睛,還是那麼動人,像是五更天上的星星,晶瑩光亮,晶瑩中帶淚。

剛想蹲下身去,她停下來,伸出手來,擋住了我。“施主,請自重。”直覺得心頭一緊,倒退兩步,就要跌坐在地上,這一句話就像是從嘴裡長出的毒刺一般,令人膽寒,彆說是先前的調侃,就連接下來說話都不知所措。

她頭上的戒疤,湊近了看,就知道是新近的,還結著痂,隻是看見就會覺得疼。她低著頭,謙卑的對著佛像,就好像她麵對著的就是真的佛祖一樣。或許,在她眼裡,那就是真的佛祖。

“你真的不用再來,我已安心在廟裡侍奉佛祖,不必掛念。”這就說是下定了決心,她從來沒有像這般篤定,這般毅然決然。

“你疼嗎?”她低垂著頭,這時候,尤其是現在一乾僧眾都已褪去,就剩下我兩個人的時候,感覺越來越明顯和濃烈——她還是個女孩子,確切的說是個高中還沒念完的女生。

一個女生下定決心將自己的頭發剃掉,該是出於何種何樣的勇氣。猶記得小時候,村裡時常有過來收長頭發的小商小販,很多家裡的女孩兒專門留了長頭發,聽到叫買聲,便在家裡用剪刀把頭發從發梢剪掉,送出去賣掉,換來的三五毛錢補貼家用。鄰家有漂亮姐姐,留著一頭著實令彆的女孩兒豔羨的長發,終於在某一天在她母親的要挾下,忍痛剪掉,哭得昏天暗地、死去活來一般。

到現在的這個時間,隨著家庭經濟的改善,已然沒有說是售賣頭發的買賣,餘沉沉像其它女孩兒一樣,是十分看重自己的頭發的,即便是沒錢,她也要買好點兒的洗發水大打理頭發,著好像是她能為她的秀發做的唯一的事情,平日裡,她的書包裡都放著一把木梳子——那可能是她最精致的化妝用具了的。

始終低著頭,光禿禿的頭頂,我寧願發動自己所有的想象力,將她的秀發複原。

是不是隻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才會打心眼裡充滿遺憾?才恍然醒悟一般去後悔?那又有什麼用,往昔不可追,來者又不可知。

目光呆滯,一如她低頭一樣篤定,除了大雄寶殿,一口氣才出出來一樣,天光清朗很多,烏雲散開來,天上露出它原來的白光,照在地上,不那麼渾濁,變得清晰明白。站在大雄寶殿前麵,能看到山門外的圓場上幾輛停著的私家車,從山門到大雄寶殿這段距離相當空曠,儀真拿著竹掃帚在一級一級的掃水,順手把風雨後留下來的樹葉和殘存的垃圾物什清掃了去。

門口坐著那位“時尚大哥”,他坐在一張小板凳上,背靠著門板上,嘴裡叼著煙,悠閒的抽著煙,好似這裡就是他家的大院,不是什麼大淨慈寺。

“出來啦,說得怎麼樣?給了說法沒有?”他看著我憔悴的神色,煞有介事的說道。無奈隻好搖搖頭。

“嗨!很正常,我看也是。”

“你呢?你媳婦兒願意跟你回去麼?”他掐了煙頭,很快的擺擺頭,“沒救了,中了魔,我在這兒都等了人家五年啊,從我第一次決定來找回她,到今天為止已經五年啦,沒有任何效果,一開始說是被灌了迷魂藥,現在看來,任何迷魂藥也沒有這麼大的藥勁兒,這就是中了魔!”他吐了口唾沫。

“這兒的監寺是你愛人?”

“昂……昂。”他好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嘟著嘴巴,眯起眼睛來,點點頭,還彆說,知錯的男人神情之間還透出幾分可愛出來。“原先是,後來這不把人給搞丟了麼?唉……”這歎氣聲被他拖得很長,好像由此造成的後果悲劇無窮無儘,“倒是等到後悔,就已經晚了,咯,這不就是在懺悔來了,可惜了了,人家出了家了,出家!你說她怎麼能出家呢,昂!”聽他的口氣,就好像這個世界上最難辦的事情是如何挽回一個已經出了家的人一樣,除此以外的其它任何事在他都不在話下。

“萬一……萬一不行,你就再找一個嘛,看起來,你也還年輕嘛,而且算得上有錢人。”

“老弟,人也給我這麼說,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可是他們不明白,就好像是自己造孽似的,越不過她這一關,找了好些人,回過頭來,夫妻,還是原配的好,所以不管多久,我都等,至於到底要等多久,我也不知道,或許,今天回家之後,真就應了欣婉的話,不來了。”

“按說不應該啊。”我上下打量著他,此話主要是指他的雍容富貴相,還有就是圓場上停著的豐田霸道,他聽懂了我所指。

“哥告訴你,等你到了我這個階段,你就會發現什麼錢啊,名啊,利啊的,都他媽是浮雲,儘是虛的,什麼是真的?昂!一個是健康,另一個是歸宿。”由此,他照著這個思路逐條進行闡述。“身板兒一定要硬朗,你看我,要是個病秧子,自己都照顧不過來,怎麼還有精力上這兒來折騰,所以,‘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話絕對是真理,沒有好身體,什麼都是扯淡,這人呐,到了中年就有明顯的宿命感,撇開生死不談,終歸要找個歸宿的,不管那是什麼樣,總歸是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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