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起老吳,老人的眼裡含著淚水,轉頭抽一口煙。
“好小子,我兒子我最了解,你不用多說,你能來看我,我已經很高興。”他滄桑的臉上皺紋一皺一皺的。
從口袋裡掏出金卡來,遞到老人麵前,我長舒一口氣,準備好我歸還金卡的說辭。
“大爺,這卡裡麵有很多錢,您還是自己留下啊,我拿著不合適。”老人的眼睛看著金晃晃的卡片,愣愣的,“這是您兒子給您留下的養老錢,在我這裡不保險……是,我沒有見過這麼多錢,而且,我這麼小,還不知道錢這個東西怎麼管,不管是掙錢還是花錢的事情我都不懂……所以,您老知道的,這卡還是歸您。”
“小華,你不要再說了,我已經老了,你給我這卡也沒有用處,是不是?況且,這是吳振勇給你的,它不是給我的。”
我似乎體會到他們這父子之間的微妙關係。
“那您願意去那兒看看他嗎?”其實,在上次見他的時候我就想說來著,礙於路途遙遠,事物纏身,所以沒有開口,當然,那時候也沒有發覺他與兒子之間的隔閡。
老人搖搖頭。
放下煙鬥,任煙鬥裡的煙火慢慢暗淡下來,他說已經到了午飯的時間,剛剛起身,再看看我,告訴我在這兒不必這麼拘謹,大可以到處轉轉。
我跟著他進大門,裡麵的陳設跟上次來的時候是一樣的,不一樣的是現在沙發上、桌椅上、高高的木櫃子,反正隻要是除開老人現在自己用的物什,彆墅裡麵其它裝修的物件老人都蓋上了寬大的布罩起來。
屋子裡由於窗簾閉著,有些暗淡,我看出老人拉窗簾的想法,趕上前去拉開一扇落地窗的窗簾。
登時,就亮堂起來。
我看到在大廳的兩邊有兩座旋轉樓梯,古檀色的,飾麵磚光溜溜的,應該是老人清掃過的。
有所不同的是,樓梯中間擺著四棵長短不齊的文竹。
“兒子養的,前兩天下大雨,聽說這竹子金貴,不能泡水,費了大力氣才給搬進來,累死老子我!”老人微歪著頭看著那幾顆竹子,臉上溢出一種成就感來。
“我腿腳不好,你想上樓看看的話就自個兒上去,上麵……咳,上麵也沒什麼好看的。你隨意,我要去煮飯。”我點點頭,他撤身往那邊的廚房去。
二樓、三樓以及閣樓的內容吸引著我,按照單層麵積來算,這一層的麵積有將近兩百多平,雖說二樓以上有往裡頭縮進,可也是不小的麵積,這麼大的房子確實令人有些匪夷所思,老吳離婚了,現在就剩下吳老爺子一個人呆著。
旋轉樓梯的坡度很緩,踏步很寬,隻有走上去,才發現踏步寬度像是一條小路,很意外,看起來光滑的飾麵磚,隻有腳步踩上去,腳底才感覺到一種黏結感,軟綿的感覺,忍不住往腳下看,那磚麵確實不同於平常的用料。
上到樓上,格外寬敞的大廳,外側的落地窗明亮,天空近在眼前,白雲藍天被窗口截斷的這一片是一副漂亮的畫卷。此處二樓的陳設顯得十分華貴,家具雖然陳舊,也都是過時的用具,擺放的也十分有新意。
沙發是老式的木沙發,同樣的在窗子的兩側擺著綠植——想必是老爺子搬上來的。寬大厚重的電視機掛在電視牆上,麵上蒙著布,電視兩邊的高大立櫃裡麵放著的是一摞摞的就書籍。
大廳正中間鋪就的地毯踩上去軟綿綿的,花色是紅色居多,繪著各色幾何圖案,認真一看,就會發現這是針織手工地毯。
銜接著大廳的兩邊是臥室,另外中間還有一間會客室或者辦公室的房間的門大開著。屋後的風卷著窗簾蕩起來。
正對著桌子的牆上掛著一副巨幅畫像,掛的不是老吳的結婚照,卻是一副古人畫像,看樣子是一個古將軍像,油畫的風格,臉上勾勒出的表情仍舊那麼英武,腰間佩劍是紫紅色的,即便是在畫中,卻依舊那麼淩厲。
畫麵很精致,身上的盔甲凹凸有致,鐵光閃閃,畫像外麵有玻璃,未曾蒙塵,人像的眼睛正視著前方,堅定不移,鐵盔罩住頭,兩邊的鐵片蓋住兩腮,鼻子尖尖,形容昂揚。
畫像的正下方擺著一隻香爐,香灰有的灑在爐子外頭。
我在哪裡見過,真的,卻說清楚在哪兒見過,就是見過,很明確的印象。
“這是我家家祖,康熙三年武狀元,遼北飛騎大將軍吳鴻毓。”老人說起家祖語氣鏗鏘有力,仿佛低一個音調都是大不敬,並且我看到他的手在衝畫像作揖。
“這樣……”我反應過來,“那……那縣城那座將軍石像……也叫飛騎將軍?是……”
“不用想,是一個人!”老人的話令我萬分驚歎。老人的眼裡些許濕潤,“吳家無後人呐!宗廟現在都毀掉啦,氣數儘了,無法拯救……”老人搖頭。
“您這是……”吳老知道縣城大雨石像被衝進江水裡麵的事情。我不多說,他默認。陽光從玻璃窗上斜射進來,霞光映在畫像上,將高大的畫像渲染成夕陽的殘紅色。
“算了算了,老了老了,不說了,也顧不上,飯好了,咱下樓吃飯吧。”老人將畫像玻璃上的灰塵拿衣袖拂去。
“小子,你看我頭上的白頭發現在越來越多了,都是這些日子白的,你還想得起來第一回你見我嗎,那時候你管我叫大叔,現在我是你大爺了就,人呐,老去隻是一段時間的事情。”很明顯,老人不是在單純的感慨,他還有彆的事情要講。
“沒有,您是一個人太孤單造成的。”我安慰沒有起作用,他手顫抖著在碗裡夾菜,又手顫抖著往嘴裡送菜,他的牙似乎也不太好,咀嚼需要好一會兒才下咽。
“你要不麻煩,我想去一趟縣城,我有個哥哥在縣城,他這回死了,我得去奔喪。”他很平靜的說道,似乎是到了這個年紀,對於生死司空見慣。
“唉!我已經幾十年沒有見過他了!”老人眼睛望著門外,眼睛附滿了西邊的晚霞光芒,一種滄桑的殘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