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女人披著厚衣服從偏房出來,走到靈堂門口,看到已經靠著牆睡著的老婆婆,就放輕了腳步。
“沒事兒,來看看這會兒人來沒來。二叔您快彆守了,上那頭屋裡歇著吧。”好像有什麼不好說出口的秘密般在往遠處張望。
“這會兒誰要過來?”吳老爺子問道。
“一個朋友,城裡的,她們路遠,她們開車,這會兒也應該到了的。”她還在一個勁兒的望遠處看,又看看沒信號的手機。
現在已經淩晨兩點半。
走進靈堂,是要拉著老婆婆回去睡覺的,她小聲的喊了兩聲媽,生怕驚動什麼似的。
這時候,我看到不遠處大橋上從對岸射過來的幾束光柱,是幾輛車遠遠的朝這邊開過來,隱約覺得那些車的目的地會是此處。
老婆婆執意要守靈,她一睜眼瞧見擺在中間的棺槨,不禁又哭了一回。女子無奈隻好將身上的厚衣服給她披上。
剛出門正好那些車輛朝這裡開過來,有些著急的去了偏房將丈夫喊起來。
來了五輛車,都是豐田越野車。
裡頭的人下車,有男有女,先下車的是兩個中年男人,一個在後排的中年女人跟著下車,接著是幾個年輕人。有三個年輕男孩子,另外還有幾個年輕女人帶著幾個孩子,一時間有十多人出來。
男人多穿著黑色西服或者休閒服,當頭的中年女人有些肥胖,她被一件十分考究的黑色呢子長衣裹挾著,發髻盤在腦後,兩鬢膚白,微胖的臉上即便是在現下有些昏暗的環境下亦能顯出富態、圓潤的氣色來,即便是胖,可依然能看得出她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至少我猜測原先她該是標準的瓜子臉,因為下巴還能顯出些形態來,右眼角有顆小痣,不很顯眼,卻多出一分貴氣來,一打量就知道是富貴人。
主家女兒和女婿忙著招呼客人進屋。
我跟吳老爺子站在邊上,依次讓人進去。
看到老爺子應該是累了,他靠在門前的柱子上,卻說“像!太像了,真是一個模子裡麵刻出來的。”
感到十分意外,不明白老爺子為何這樣說,從靈堂中的燭光看到他臉上驚人表情,沿著他的眼神看到那位正在兩位年輕後生扶著的中年女人身上。
“您不認識?”
老頭兒隻是往前看,不搭理我。終於她們幾個人走到跟前,就要進靈堂的時候,老頭兒擋在了她們前麵。
“孩子!你們是哪家的?”言語中有點兒焦急。
“哦哦,老人家,我們跟吳玲(去世老人的女兒)是朋友,我姓張。”被兩位年輕人夾在中間的中年女人解釋道。
“不,你母親貴姓?”
“我母親去世得早,姓何,母親尊名何完仙。她老人家膝下我是老大,我還有幾個弟弟……”話還沒說話,老頭兒愣了一下,像被電住似的,身上從臉上到小腿都在抖動個不停。
良久,他愣愣的眼神才稍微緩和,終於張嘴說話,“啊~呀……啊~呀……”幾乎又說不出話來。
那群人被老人此番表現驚到,個個瞪著大眼睛,生怕這時候發生不好的事情那樣。
“二叔,您這是怎麼了。”女人拽著他的手,我感到他的半邊身體完全靠在我的肩膀上,搖搖欲墜的樣子。
“是仙兒的孩子呐!她……我說怎麼如此相像……怎麼如此……”老頭兒直感覺胸口受不了,在女人的示意下,我們將他攙扶著進了廂房躺下。
興許是太累的緣故,老頭兒一覺睡到大天亮,我靠在床邊,時不時能聽到他在夢裡說話。
天亮後,老婆婆和她的女兒女婿來的時候,老頭兒才勉強醒過來。
“二叔,您醒了麼?已經起靈了。”起靈就是將棺槨抬出靈堂,運到墳地下葬。
他暈暈乎乎的坐起來。
“仙兒她姑娘呢,走了嗎?”
“還沒有,她們中午等爸下葬後才走。”
老頭兒起來,穿好衣裳鞋子。
此時,棺槨已經在女兒女婿的招呼下,在早上趕來的鄉鄰協助下抬到外麵。
那位中年婦女照顧著老婆婆。
吳老爺子坐在椅子上,招呼她道。“孩子,你是幾幾年生人?”
“快四十了今年。”
“哦哦,差不多,她離開也就三年吧,差不多,嗯嗯,差不多。”老頭兒自說自話。
“你母親後來來過這裡嗎?”
女人搖搖頭,“沒有呢,叔,不過媽病的那段時間時不時地提及這裡,臨了說得讓後輩們多走動,媽去世後我們幾個子女來過幾趟,就這樣認識的吳玲,也見過老爺子生前。”
老頭兒聽了默然點點頭,“你父親他還好啊……”老頭兒的喑啞語音,似乎在他的喉嚨裡埋藏著他最想問的東西,可怎麼也出不了口。
“去年也去世了。”
“唉……完仙當初選他是對的,他是知青,可有文化著呢,當初他寫的文章還上過報紙呐,我們這些山野小子,怎麼也比不上的,隻可惜……可惜了我……唉,老了老了,不說啦!都過去了就。”我看見老頭兒欲言又止的樣子,心頭著實有些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