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就是後知後覺意識到睡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做夢,他真的被今今發現了,還帶回了家裡。
而這個家裡應該還有一個女人生活在這裡,那是今今的妻子,自己繼續留在這裡,遲早都會遇上她。
不行,他不想見到她!
他不要見到她!
隻要想到會親眼看見今今的手臂被另一個女人挽著,會看到他們姿態親昵地現在他麵前,他就覺得五臟都在被萬千蟲蟻噬咬,鑽心的疼,疼得恨不得滿地打滾。
寧初,快點離開這裡,快一點,在那個女人回來之前離開這裡!
在戒同所死藏著今今的照片不肯交出來,就是害怕有朝一日會像所有走出戒同所的人那樣,把對心上人的愛扭曲成不敢靠近的恐懼。
他甚至天真的以為,曾經無數次受到電擊時,那些在耳畔重複千遍萬遍的名字不會對有任何影響。
但這一刻才發現大錯特錯。
念想尚存的時候,他可以用執念克服恐懼,可現在什麼都沒了,那些久經時間發酵的恐懼死灰複燃,在爆發後輕輕鬆鬆將他壓垮。
他拚了命想要離開,可是臨頌今非凡不肯放他走,反而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兩個極端碰撞在一起,注定要互相折磨。
他拔掉針管,砸了房間裡所有能砸的東西,嘴裡說出的話越來越難聽。
從前藏著掖著不敢讓今今聽見的流言,如今全不過大腦地從他嘴裡吐出來。
他已經分不清是非對錯,分不清自己到底都在說些什麼,大腦不受控製,嘴巴不受控製,行為動作都不受控製。
他隻是想要離開,在今今妻子回來之前離開,永遠離開。
不清醒時口口聲聲都在說恨,不肯吃飯也不肯吃藥,甚至想著走不了那就不走了,死在這裡也一了百了。
他摔碎了杯子,撿了碎片想要故技重施,隻是這次不如在美國那麼順理了,碎片還沒碰到手腕,就被今今發現了。
那是他自回來起第一次看見今今發火。
不,不對,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看見今今發火。
今今拽著他的手腕將他從地上拉起來,緊緊扣著他的下頜,目眥欲裂,眼底幽深的悲愴被點燃,迅速燒成燎原怒火。
“想死是嗎!”
“就為了一個不要你的人尋死覓活,寧初,你國外呆了這麼多年,就長了這麼大出息?”
“我告訴你,彆以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
“你敢死,我就陪你一起死,到了陰曹地府,你欠我的東西我也要親手討回來!”
寧初被嚇白了一張臉,在今今的怒意下偃旗息鼓。
他不敢了。
他不怕死,可是他怕今今生氣,怕今今跟著他一起死。
他的人生已經毀了,今今不一樣,今今有圓滿的家庭,有大好的未來,不應該把精力消耗在他身上。
他將所有的念頭都放在怎麼從裡離開,可是今今軟硬不吃,態度強硬得密不透風。
他不肯吃飯,今今就叫來醫生給他輸營養液,不肯吃藥,今今就親自喂給他,堵著他的嘴強迫他往下咽。
而他所有的怒罵,掙紮,甚至崩潰之下的暴力反抗,今今照單全收。
有時候看著今今,他會忘了還要離開,他病得太厲害了,腦袋有病,心裡也有病,失去了正常獨立思考的能力,看見今今了,會覺得那這裡就應該是他要呆的地方。
可一旦清醒過來,想要離開的念頭就會更加強烈。
陷在正負極的狀態裡左右矛盾,時常會想為什麼人的大腦不能分
裂成兩半,
或者直接把他從頭到腳對半撕開。
這樣,
他就不用在跟現實,跟今今對抗到筋疲力儘之後,還要對抗身體裡另一個自己。
時間一長,在一次次嘗試又一次次失敗後,又開始抑製不住地生出絕望,絕望於自己是不是真的沒辦法離開了。
直到半年後,那個陰雲密布的下午。
他從沙發上醒來,像往常每一次一樣睜開眼,目光渙散地盯著窗外發呆。
落地窗在光線不足時倒映出客廳的景象,台階,吊燈,茶幾,沙發,沙發上的他……
沙發上,隻有他?
他呼吸一頓,轉動僵硬的脖子機械回頭,原本應該守在他身邊的人像是沒有預料到他會在這個時候醒過來,男人清瘦的背影在廚房忙碌,聲音很小,似是怕吵醒他。
現在的客廳裡,隻有他一個人。
他繼續平靜呼吸著,慢吞吞扭回腦袋,目光再次投向陽台的窗戶,這一次,他的眼睛難得地有了焦距。
院裡種了桂樹,種了灌木。
跳下去時,枝椏劃破了他的皮膚,刺痛的傷口多到麻痹了他的身體,也麻痹了他的思維。
呼啦啦的風聲灌滿耳際,他在想,終於逃出來了。
終於可以離開了。
*
*
病房裡白茫茫一片,睜眼的一切和沉睡時似乎並沒有什麼兩樣。
清醒了,又像沒有清醒。
他表情空白地躺在病床上,怔怔看著固定視野裡的一切。
能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也能感覺到有人將他的手握得很緊,隻是很長時間,他如同一個身體蘇醒的木偶,乖乖的,呆呆的,不會給出一點回應。
床邊的人得不到回應,慢慢也不再開口了,隻是安安靜靜守著他。
幫他擦臉,喂他喝水,吃飯,即便他睡著了,也會牢牢牽著他的手,傳遞給他乾燥溫暖的溫度,用無聲的方式告訴他,他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時間難得靜止,在這裡的流逝安穩得不可思議。
兩天的時間,病房進進出出的人很少,醫生,護士,其他的什麼人,但從始至終守在他身邊的,隻有一個。
他們把時間都留給他自己,放任他沉浸在過去和現在交織的縫隙,慢慢走,慢慢看。
看17歲前能發現世間一切美好的寧同學,看17歲後嘗儘苦難受儘折磨的寧,看過去幾個月因為失憶過得亂七八糟的小寧,再看現在被迫再次擁有所有記憶的寧初。
等著他真正想要醒了,再自己走出來。
兩天後,入夜下了一場暴雨。
連串的雨滴砸得草木樹葉劈裡啪啦響,霧氣在地上悄無聲息籠了一層白。
深秋已至,初冬的前奏,夜更涼了。
手上裹著的溫度消失,寧初聽見腳步聲走近窗,然後是推拉的聲音,雨聲小了,腳步聲回到他身邊,重新牽住他的手。
好暖和。
渙散思緒從雨聲中溫吞收回來。
他想起來,是今今的溫度。
僵硬的身體需要花些時間才能找回控製權。
他嘗試了很久,才慢慢轉過臉,視線落在低著頭的人身上。
又認了他很久,才張開嘴,喉嚨裡擠出沙啞的兩個音節:“今今。”
靜謐的空間,男生虛弱飄浮的聲音散成無數細小的碎屑,洋洋灑灑,充斥整個病房。
床邊的人驀地僵住了。
商場上遊刃有餘的臨總,如今在他麵前,竟連一個抬頭的動作都顯得機械,遲鈍,又笨拙。
“小初……”
“給你寫的情書,被我媽發現了。”
清醒過來第一句話,寧初把它說完,就看見眼前的男人毫無預兆滾下淚來,大滴砸在他手臂上。
不燙,是涼的。
他愣了,偏了偏頭,抬手想去幫今今擦掉,指尖剛碰到他的臉,手背被覆上的溫熱壓住,掌心貼緊住臉頰。
“小初,我們結婚吧。”
就當我收到了你的情書,會在海洋館答應你的告白。
我們在高考結束的盛夏開始戀愛,走過大學四年,養一隻小貓,也許還會有一隻小狗。
等到畢業一年,我二十三,你二十二,正值人生最好的年華,挑個你喜歡的國家,再選個好日子的機票。
“我們結婚吧。”
周圍什麼都是白色,連燈光都是潔白一片,伴著雨聲,會把這一刻的所見所聞都映襯得格外純粹。
寧初看著臨頌今紅透的眼眶,那雙眼睛裡盛了太多東西,反而顯得空曠落寞,又沉甸甸的,讓看的人都覺得難以背負。
喉結微微滾動,他閉了閉眼,等待乾澀褪去,重新睜開,指腹輕輕蹭了蹭:“今今,我想去看雪。”
“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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