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人甲臉部肌肉微微扭曲,像是被蠟凝住了似的。
下一刻,那張削瘦的鞋拔子臉漲得如紅柿子,恚惱的瞪著眼前豐姿嫋娜的少女,
“我不同意這門親事!”
憑什麼?
同樣都是兩個鼻孔兩個耳朵的人,憑什麼我就得下輩子,他就能這輩子?
難道就因為他比我帥一點點?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相比於好看的皮囊,我這種有趣的靈魂才是最招女孩子喜歡的。
甲爺對這方麵很自負。
少女沒理他,盈盈眼波瞧向薑守中,打開材質上等的檀木長盒。
隻見裡麵儘是珠寶翡翠,以及一疊銀票。
狐媚少女柔聲說道:“詩兒雖難比那些色甲身貴的花魁,這些年卻也攢了些俗物,除去贖身之用,餘下家底也夠糊口,萬不敢讓薑公子辛苦賺錢眷養。隻希望薑公子莫嫌棄詩兒出身風塵,詩兒不求以妻之名傳承香火,能以卑妾之身留於公子身邊,伺候公子足矣。”
屋內寂靜無聲。
盒中珠光寶氣映照著小屋熠熠生輝。
陸人甲整個人都麻了,方才吃的甜紅薯此刻回味竟是苦澀,一點都不香。
薑守中亦是無語。
他倒是想起了這女子的身份。
琴詩兒,京城名妓,西域混血兒,位列風塵胭脂榜第七,擅奏琵琶,同樣也吹的一口好簫,才情不俗。
是西楚館兩大清倌紅人之一。
這樣一位讓京城公子哥趨之若鶩的名豔女子,此刻竟要委身下嫁他一個江湖小暗燈?
荒誕,荒唐,荒謬。
薑守中可不信什麼“以身相許”之類的鬼話,莫名的他想起老張身上的那瓶妖氣,以及附身於張玥兒身上的貓妖,一雙俊眼不由的眯起。
這可真是巧啊。
薑守中心下思量著,溫言笑道:“琴姑娘名氣薑某早有耳聞,一手琵琶聞名遐邇,既得南湖派優雅豐潤,又得北鏘派氣勢雄渾。所謂‘無弦不滾,無柱不按,無腔不提’也該是這個境界了。能得琴姑娘這般垂青,薑某三生有幸,萬不敢高攀。”
對於男人的拒絕,這位有著“玉指如飛出妙音”讚譽的清倌人並不惱怒。反而嫣然一笑,狐媚間風情流動。
“救人一命如再生父母,詩兒的命是公子救的,此生就是薑公子的人。”
薑守中認真想了想,說道:“既然琴姑娘這麼說,那不妨認我做爹吧,救人一命如再生父母唄。”
“噗——”
剛鬱悶端起茶水的甲爺一口還沒咽下去,噴了出來。
琴詩兒也懵了。
平日裡應付過很多客人,有勳貴子弟,有寒門士子,有溫良書生,有跋扈紈絝,也有江湖豪俠等等。大多都是以知己、朋友或紅顏結交。
可沒見過認爹的。
饒是平日處事八麵玲瓏,此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薑守中也不等她繼續糾纏,歉意道:“不好意思琴姑娘,有公務在身。改日若有空閒,薑某去西楚館捧個場。當然,那種地方也難消費的起。”
“那就先不打擾公子了。”
琴詩兒神情複雜,略微欠身,施了個萬福,轉身離去。
薑守中看著甲爺戀戀不舍的眼神,輕笑道:“與其去舔青娘,還不如舔這個,雖然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但至少不掉價。”
陸人甲剜了一眼,帶著怨氣悶聲道:“舔個屁,我又不是舔狗!”
“你覺得她的目的是什麼?”
薑守中問道。
備受打擊的陸人甲沒好氣道:“這不是明擺著嗎?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薑守中淡淡一笑,望著湛藍色的天空喃喃道:“夜半書生古廟遇狐媚,今有貧屋狐媚許終身,這可不是豔遇,這是凶兆啊。”
——
京城風月有三甲:西楚館,紅妝閣與碧雲坊。
而如春雨樓這些小民暢談的青樓勾欄,隻能算是綠葉。無非是比拚誰家葉子更盛更翠,卻始終無法比擬上麵三位紅花。
相比半賣才藝半賣皮肉的碧雲坊與紅妝閣,西楚館真正稱得上是賣藝不賣身。
一座風月場所想要站穩腳跟,除了要比拚財力,花魁質量,更重要的是後台。
尤其在京城這種王侯貴族紮堆的地方,不是你想不賣身就不賣的。
想當初碧雲坊一位才貌絕豔的紅牌,放出話絕不肉身待客,高冷的很。可最終還是被一位身份不低的跋扈公子哥,摁在窗戶前做了皮肉買賣。
那位公子哥還特意打開窗戶,以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豁達心態,讓外麵那些個平日想薄佳人一麵都難的貴客們好好飽了眼福。
而老鴇也隻能哭喪著臉,心疼的看著砸了無數金銀,花費大量心血調教的新門麵就這麼被糟蹋。
倒是西楚館,從未傳出過被人強迫皮肉買賣的事情。
足見其後台之硬。
琴詩兒穿過回廊來到獨屬於自己的清雅小院,特意在傍湖欄杆駐足等了一會兒。見貼身丫鬟從二樓端著果盆下來,唇角不由翹了翹,來到二樓一座屋子前。
琴詩兒收斂起臉上譏誚,擺出一副恭敬的神態,推門而入。
檀香嫋嫋的閨房內,一名發髻霜白的青衣老者站在窗前背負雙手而立。
老者身形高大,戴著一張形如虎頭的麵具。
雖已年老,可站在那兒就像是一頭正在酣榻的老虎,一旦喚醒便會爆發出令人心悸的凶猛氣勢。
“主子。”
琴詩兒恭敬行禮。
虎麵老者凝視著粼粼湖水,聲音似乎並未有刻意偽裝,蒼老沙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