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邪微睜著瞳孔漸漸散開的眼睛,嘴唇翕動,氣若遊絲的他發不出聲音。
“你想說什麼?”
薑守中蹲下身子側耳去聽。
“救……救……”
男人眼眸裡帶著哀求。
平日裡對生死坦然的他,在生命真正終結的那一刻,還是由衷的感覺到了恐懼。
因為他太年輕了。
他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有做。
他還有很多很多舞台沒有登上去。
他不該這樣死去的。
薑守中哦了一聲,對張雀兒說道:“他說他想跟你姐姐道歉,他是畜生。”
薑守中拽著納蘭邪的頭發將其拖到墳墓前,讓對方的臉對著墓碑。
“老天爺說,大年初三這日,忌動刀,忌見血。”
“但是老天爺還說了,這一日,宜祭祀!”
薑守中說完,用刀刃輕輕劃過男人的喉管,鮮血噴濺出來,灑在墓碑上。
納蘭邪眼裡的最後一絲希翼,徹底斷絕。
望著失去氣息的仇人屍體,張雀兒呆愣了一會兒,趴在地上痛哭了起來,深埋在心中的仇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釋放。
陽光透霧而下,如金銀之線,灑落於孤墳之上,映出一抹生輝。
隨著風波終於平息,在確認夏荷傷勢無大礙後,薑守中來到張阿順麵前,開口問道:“那飛鏢是你給我的吧。”
此時張阿順靠在岩石上,全身如被鮮血浸泡,臉上的血泡也腐爛,明顯也到了生命最後一刻。他咧開嘴露出一絲難看的笑容,“是我,因為我知道隻憑著我們一家子,是殺不了納蘭邪的。”
“伱怎麼知道我跟納蘭邪有仇?”薑守中問道。
張阿順道:“納蘭邪以為那包廂裡,我聽不到他的談話,其實我什麼都能聽到。我聽到他談及和你的仇怨,而且我也得知你與西楚館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麵。在這種情況下,你是不會錯過這次機會的。”
“剛才他腹內的那個怪物……”
“是我女兒的孩子,其實也是他的……”
張阿順咳嗽了幾聲,烏黑血液順著嘴角不斷嘀嗒,緩了緩說道,“這是專門針對他的一種蠱術,名叫巫嬰蠱術,隻會寄養在其血脈身上。他每次來麵館吃麵的時候,我都放一點,因為我怕他察覺,不敢多放。
兩年,兩年足以讓他的腹內孕養出來。但隻孕養還不夠,最終還需要陰陽秘術進行刺激,這也是我為什麼找你合作的原因。
因為納蘭邪修為高深,唯有將他重傷,讓他主動施展出陰陽秘術,巫嬰蠱術才會生效。我不行,雀兒也不行,隻能找你賭一把。其實這次若非雀兒執意要報仇,我會再等半年,那時候哪怕沒有你,我也有把握殺了納蘭邪……”
“爹!”
張雀兒泣不成聲,跪在父親麵前。
張阿順目光柔和的看著女兒,柔聲說道:“傻丫頭,你以為我和你娘親不知道你在偷偷修習《祭血大法》嗎?你以為那本書真是我們張家的傳家之物?那本秘籍其實是你娘親的啊。”
張雀兒渾身一震。
九歲那年,她和姐姐在地窖裡無意間發現了一本古籍。裡麵的文字根本不認識,曲曲彎彎的,當時隻覺得很有趣。
後來被母親看到,嚴厲責罵了姐妹倆一頓。
兩姐妹並沒有在意,好奇詢問爹爹,爹爹隨口說是張家的傳家之物,他也不曉得是什麼。
姐姐死後,她偶然間在書院的藏書閣內看到了一本用來解字的字書,發現裡麵的文字竟與地窖裡那本古籍裡的很相似。
好奇的她問先生借了那本字書,拿回家找出古籍進行對比。
將裡麵的文字全部解出來後,竟發現這是一本秘籍。於是從那天起,她便瞞著父母偷偷修習,希望某一天能給姐姐報仇。
張阿順閉上眼睛,歎了口氣,“你娘親當年乃是苗疆幻欞族的弟子,在一次爭奪聖女之位失敗後被同門殘害,失去了修為,與普通人無異。你娘親被人追殺時,是我僥幸救了她,厭倦了爾虞我詐的她想要過普通人的日子,便嫁給了我,後來又有了你們兩姐妹。隻是那本秘籍是她師父留給她的,她沒舍得丟。
其實最開始,她是打算教你們一些蠱術的,但你娘親又怕你們以後被卷入江湖仇殺中。若能嫁個好人家,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也是好的。
可你阿姐的死讓她悔恨不已,之後又發現你偷偷修習《血祭大法》,她也就沒阻止。當時我們夫妻二人想著自己報仇,等殺了納蘭邪,那時候你修為也高了,也能自保。”
說到這裡,張阿順感慨欣慰道:
“但是我和娘親沒料到,你這丫頭修為提升如此之快。這時候哪怕想攔你,以你的性子也攔不住了。我們夫妻二人索性決定拚一把,能殺則殺,殺不了也是我們的命。
你阿姐死後,你娘親用了一些特殊方法來煉製巫嬰,這導致她的身體每況愈下,所以這麼多年她的病情才越來越重。但是她不後悔舍上自己的命,你娘親本就是狠厲性子,她不僅要殺納蘭邪,也要讓他全家給女兒陪葬……”
張阿順拿起那根之前刺入納蘭邪腹部的骨頭,慘然笑道:“你爹爹是廢物,沒什麼本事,便是想要用這沾了蠱毒的巫器去給納蘭邪刨腹,也得拚上性命。但好在成功了,眼下在京城與納蘭邪有血脈的族人,應該已經死了。也許他們中有人是無辜的,可是,我女兒也是無辜的啊……”
張阿順又咳嗽了起來,眼淚混著血液一並流著。
張阿順看向薑守中,“薑大人,你我之間並沒有什麼交際,所以對於你的人品我不了解,但我現在也隻能賭一把。看在我們彼此合作一場的份上,我求你救我女兒一次,彆讓她跟這起滅門案扯上關係。同時,我們夫妻二人也會努力幫你洗清嫌疑。
納蘭邪和他家人死後,這麼大的案子朝廷肯定會調查。我夫人本就命不久矣,她已經去了納蘭府,確保納蘭一家人死絕。蠱嬰蟲殺完人之後便會消失,那時她也就沒命了。她留在那裡,便是以凶手的身份與納蘭府同歸於儘。
到時候朝廷如何調查,都能以此結案。至於納蘭邪這邊,我可以頂罪,做出與他同歸於儘的樣子。但是他那位師姐的屍體,你得處理了。
雀兒她修煉的功法很特殊,很難察覺到她修行過的痕跡,這次複仇她可以是無辜的。畢竟一個小女孩,朝廷也不會懷疑……”
然而張阿順話還沒說完,薑守中便搖頭道:“你小看了朝廷,若他們真要仔細調查,張雀兒根本逃不掉,你們做的這些偽裝也沒太大作用。”
張阿順苦笑黯然:“我當然明白,所以我才求你救她。我們已經沒能力去想什麼萬全之策了。原本按照我們夫妻的設想,先將雀兒送出京城,送到我一個親戚家寄養,可現在……”
“爹,我不怕死!本來我也沒打算活著。”
張雀兒抹了抹眼淚,哽咽道,“姐姐死了,你和娘親都沒了,我一個人活著也沒什麼意義,我跟你們一起走!若有來世,我再做你女兒!”
說著,張雀兒毫不猶豫地拿起尖錐刺向自己的脖頸。
錘尖未及肌膚,薑守中手如閃電,一記掌刃劈其頸後。
本就重傷的少女眼前一黑,仆地不醒。
薑守中直視著張阿順的眼睛說道:“我答應你保下她,把她送到你口中的那個親戚家裡,就當是你們幫我殺納蘭邪的一次謝禮。但是這丫頭以後要做什麼,我就管不著了。”
“謝謝。”
張阿順露出一抹笑容,戀戀不舍的看了眼女兒,“以後的路,她走成什麼樣,就看她自己了,若是能普普通通的過完一生,最好不過。”
普普通通……太難了。
薑守中看著昏迷著的少女。
這丫頭表現出的狠厲和倔性以及不符合年齡的心機,讓他都覺得有些發寒。
當時他真沒想到這丫頭敢與他合力對抗一位天荒境的高手,甚至弄瞎了對方一隻眼睛。
同樣是十二歲,二兩和張雀兒完全是兩個極端。
張阿順將那位親戚的地址告訴薑守中後,便漸漸停止了呼吸。
臨死前他一手輕撫著小女兒臉頰,目光則看著大女兒的墓碑,喃喃道:“苕兒,爹爹來陪你了。”
張阿順死後,薑守中並沒有讓對方的屍體和納蘭邪的放在一起,做出同歸於儘的假象,而是將他與大女兒埋在了一起。
在對現場進行一番清理後,他將納蘭邪和阿晴的屍體丟到了一處比較遠的亂墳崗,隨意和一些動物骸骨埋下。至於最終會不會被朝廷和陰陽門找到,就看對方的運氣了。
當然,丟屍之前的舔包工作也是必不可少的。
納蘭邪身上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反倒是黑葡萄阿晴身上摸到了一本看著像是秘籍的東西。內容是一些奇怪的線條,看不明白。
封麵上的五個字倒是勉強認了出來。
——神荼陰陽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