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臨走時,終究還是給染輕塵留下了“入情劍”和“西域絕情花”。
作為南海聖宗唯有掌門可佩戴的寶劍,自江綰脫離宗門後便一直沒有歸還,後來這把佩劍被放置於皇宮內,南海聖宗幾番索要都未果。
而李觀世修行大成後,也就懶得去要了。
這把原本名為“斬情”的寶劍,其劍身上鐫刻著關於南海聖宗《斬情訣》的口訣。
第一句便是:情絲若縷,斬則明心;愛河滔滔,渡之見性。
染輕塵對於南海聖宗有過了解,若想修行大成,需行“斬情”之儀式。唯有斷舍紅塵諸般紛擾,使心如明鏡,照見五蘊皆空。
染輕塵在玄機劍宗修行的時候,曾問過自己的師父:“所謂的斬情,便是讓變得無情嗎?”
師父當時沉默了許久,才笑著說道:“修行之路,非獨孤峰淩寒,亦非幽穀匿影,實則在於心性之磨礪。世人常言“情之所鐘,乃入世之鎖”,殊不知“斬情”非無情,乃是超情。”
“超情?弟子不懂。”
染輕塵那時還小,對於男女之情完全不懂,隻是覺得記憶裡,自己的母親很溫柔,跟“斬情”二字完全搭不上邊。
“楚器是誰?”染輕塵一怔。
薑守中將與楚器相識的經過大概講了一遍。
染輕塵自始至終都想學李觀世。
或許是因為擁有了娘親佩劍的緣故,握在手中,恍惚能感受到娘親的溫度。
薑守中注意到了桌上一朵奇怪的冰藍色花,剛要細看,被女人收了起來。
在這超脫的視角下,自己顯得既陌生又熟悉。
薑守中還在思考夢娘的困境,也不曉得夢娘究竟打算用什麼辦法渡過難關,之前離開茶館後,麵對詢問對方也不說。
按理說楚器身為青州六扇門中人,既然無大礙,也該回來報到了。
無意間,女人瞥見了皓腕的金色鐲子。
娘親選擇的路,是錯的。
此時走在薑守中的身邊,染輕塵沒有了平日焦躁、糾結、歉疚或喜悅的繁雜小情緒,唯留一片澄淨空明,心境如鏡。
而李觀世的成功,也給了更好的佐證。
後來她慢慢了解到,娘親舍棄“斬情”,選擇“入情”之道,最終失敗……這讓染輕塵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師父說道:“所謂‘超情’,便是心無所住,方能凝神聚氣,踏入修行之深層境界。”
一幕幕曾經與薑守中相處的畫麵,如同老電影的膠卷在腦際快速倒帶。
斬不斷紅塵絲縷,何以窺天道之萬一?
染輕塵搖頭道:“我沒聽過這個人,或許已經回來了,回頭我問問單主事,他是青州六扇門的主事,應該了解。”
心無所住……
看到薑守中回來,染輕塵從紛亂思緒中回神,微笑道:“我已經從長公主那裡問了她在江中救人的情況,那些人並無大礙。”
經曆了曆代主人後,對心境的磨練更為純粹。
自己真的能做到處紅塵中而不戀情愛嗎?
但是她並不想成為第二個李觀世,而是想讓娘親的“無雙劍仙”這個名字重新展現於世人麵前,不再被那些俗人恥笑。
“楚器沒回來嗎?”薑守中疑惑問道。
街道上,二人肩並肩走著。
染輕塵起身說道:“我們先去找厲南霜她二舅吧。”
她感覺自己漸漸抽離了現實的軀殼,靈魂輕盈地飄浮起來,成為一個靜靜佇立於時光之外的旁觀者,看著那一幅幅畫麵。
娘親你走錯了路沒關係,女兒幫你更正。
不舍、不要、不棄、不願……
從那以後,染輕塵記住了。
染輕塵一陣晃神。
當然,她並不打算服用“西域絕情花”,借助外物終究有違本性,唯有自己本心斬情才是正道。
因為離的並不遠,染輕塵未選擇乘坐馬車,與薑守中共步而行。
“好。”
染輕塵握緊長劍,清麗澄澈的眸中閃爍著堅定之色。
這把劍本就是南海聖宗的至寶,具有“靜心”的作用。
在薑守中苦惱之際,染輕塵同樣陷入一種玄妙的境界。
而從劍身傳遞而來的清明氣息,仿佛涓涓細流,悄無聲息地洗滌著她的心神,令女人思緒空靈,心智得以前所未有的清醒與敏銳。
情在何處?
若是不戀,她對薑墨為何會在乎。若是在乎,又為何不願承認。既不願承認,又怎會想著霸占……
從與薑墨初次見麵的反感,到無奈成親,到坦誠心跡。從因為被厲南霜搶奪的嫉妒,到患得患失,到糾結。從漠然冷淡,到欣賞,到在意……
紛紛擾擾的複雜心緒,如一根根蠶絲纏在女人心間。
她就像是一個螃蟹,鉗住了一鉗沙子,又鬆開手,又鉗住……
“我可真是又賤又作啊。”
望著記憶畫卷裡的“自己”,染輕塵自嘲一笑。
她想起當年因為和厲南霜爭奪那隻小貓,自己把大小姐蠻橫的心性做到了極致,雖然最後放手了……可終究是令人討厭的。
記得師父曾有過這樣一番話:“輕塵,你最大的問題就是‘放而不放,舍而不舍’,等到真正放下的時候,卻又是你最傷的時候。”
放而不放,舍而不舍……故此,最擾心。
染輕塵似有所悟。
這一刻,女人的心緒再次飄渺。
周遭市井的喧囂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帷幔輕輕隔絕,摩肩接踵的人潮與鼎沸之聲悄然隱退,隻遺她踽踽獨行於一片虛無的長街。
街巷空寂,心如止水,僅聞足音回響……
每一步落腳,皆激起心湖微瀾,漣漪輕漾,繼而又迅速歸於寧靜。
仿佛萬物輪回,終歸於太虛。
縷縷纖細而錯綜複雜的絲線,在眼前漸次顯現,交織纏繞,如同織女之梭。織就一幅幅斑斕的記憶織錦,於虛空中靜靜鋪展。
因果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