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孤獨落雪皙白的額頭開始滲出些許細汗。
少年的論調固然讓她震驚,但讓她更難受的是,因為薑守中破壞她道心的緣故,她的心境根本無法用藥物平複,無法回歸以往澄澈無垢的境界。
所以麵對少年咄咄逼人的辯證,她隱隱有些招架不住。
尤其少年所表現出的觀點論證,皆是以詭辯而證事實,以事實駁她的詭辯。
見招拆招再出招的能力,極是強悍。
這已經不是一個少年該有的心性城府,此人完全是有備而來。
果然,隨著雙方不斷反駁論證,獨孤落雪逐漸開始落入下風,甚至有些論調連自己都開始矛盾。
眾人也看出了這位女夫子的狀況,不禁感慨少年的厲害。
而期間,少年也有意無意透露了自己的身份。
乃是南金國的人。
同樣和燕戎被中原人當作蠻子,此刻卻將中原儒家第一女夫子打擊的節節敗退。
此事一旦宣揚出去,獨孤落雪勢必遭受不少人的口誅筆伐。
長公主周琬月也眉頭緊蹙。
開始思索補救之法。
無論如何,不能讓大洲國失了顏麵。
望著臉色蒼白,香汗淋漓,強作鎮定的獨孤落雪,名為完顏烏海的少年唇角掀起一抹不屑,目光也開始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對方曼妙的嬌軀。
過程太過順利,沒想到輕易擊潰了這位女夫子的道心。
顯然這女人也是徒有虛名而已。
他在猶豫,要不要趁著對方道心崩潰之際施展那個秘術,直接將其變成自己的玩偶。
拿下大洲王朝的第一女夫子,也是很有成就的。
“善惡本就是……一念之間……”
孤獨落雪腦袋開始變得昏沉,話語在舌尖徘徊,卻難以連貫而出,隻餘下斷斷續續的呢喃。
她的嬌軀開始輕輕戰栗,似是秋風中搖曳的脆弱花瓣。
她的心境更是紛亂如麻。
道心的受損影響太大,若非女人意誌力堅強,此刻恐怕早就吐血昏厥了過去。
意識到自己已無法堅持,獨孤落雪心下淒然,下意識地看了薑守中一眼。
昔日明淨如雪的眼眸媚汪汪的,充滿了幽怨。
同時,竟帶著一絲求助。
原本吃瓜看戲的薑守中看到女人投來的目光,心神驀地一震,內心莫名有了幾分愧疚歉意。
顯然他也明白,終是自己的原因導致對方這般狼狽。
本想著無視,可對方那眼神屬實有點把他拿捏住了,猶豫一番後,最終男人無奈一歎,起身來到獨孤落雪的身邊。
果然,絕色美女的殺傷力很大。
“接下來,還是由我來與這位公子辯論吧。”
薑守中微笑道。
感受著身邊男人的氣息,獨孤落雪鬆了口氣,同時內心多了幾分複雜情緒。
眾人眼神望來,充滿疑惑。
“你是誰?”
正打算施展秘術的完顏烏海皺眉問道。
薑守中笑道:“我叫薑乙,是獨孤山主的弟子。我師父身體本就有恙,在與佛母論道中便耗費了太多心神,所以接下來由我來替我師父,與閣下辯論。”
在場之人表情各不相同。
有驚訝,有質疑,有戲謔,有期待……
不過之前獨孤落雪的確是與他一起前來的,當時眾人沒多想,不曾想兩人竟然是師徒關係。
周琬月盯著薑守中的身影,手指輕輕摩挲著,若有所思。
旁邊瓔茉郡主美目熠熠。
那位錦瑟榭的花魁柳無絮也投來好奇的目光。
薑守中也不管對方同不同意,直接開口說道:
“既然閣下認為環境中的‘惡’和人本身的‘惡’沒有關係,那麼我想知道,外界環境中的惡是從哪裡來的呢?你所謂的善又是如何導出惡的呢?
另外,我師父從來不認為本能和欲望就是惡,她的原話是:本能和欲望的無節製地擴展才是惡。
閣下故意曲解我師父的原話,是否說明你根本無法反駁這句話?”
“說的好!”
大殿內,張福旺發出了喝彩聲。
其他人也是暗暗點頭,對薑守中的應變辯論能力感到驚訝。
倒是小瞧了這家夥。
薑守中接著說道:“即便我們秉持人性本惡的觀念,但並不意味著世間便因此而醜陋無救。
人之所以成為萬物之靈,並非在於天生完美,而是源自於自我認知,敢於直視並承認人性中陰暗麵的坦誠,從而激發不斷向善……
如果人性本善,那麼我們要律法道德乾什麼呢?如果人性本善,所謂的教化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你說人性本善,那閣下的意思,我們所有的道德教化都是多此一舉咯?”
“你……”
完顏烏海被嗆住了,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大殿其他人也露出了笑容。
完顏烏海麵色陰沉如墨,終於收斂起輕視之心,沉聲說道:
“閣下說人的本性是可以通過後天教化改正的,可閣下既然說人性本惡,那麼這個後天去教化的人,他到底是善還是惡呢?如果是善,他的善從哪兒來?如果是惡,那又如何教化為善?
是否說明,所謂的後天教化其實也是本性。如此說來,人可以被教化為善,是因為人本來就有善根,人有善端,那這不就是人的本性了?”
完顏烏海的一番話,又讓眾人陷入沉思。
原本支持薑守中觀點的人,又不自覺認可完顏烏海。
麵對反駁,薑守中絲毫不慌,微笑道:
“閣下之前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如果人都是本善的話,誰會拿起屠刀呢?”
完顏烏海臉色陡變。
薑守中繼續說道:“你和我口中的教化,是需要來教的,需要來約束學習,才有了善。可是我想問你,做惡事需要人教嗎?需要去學嗎?
我霸淩某個人,我貪色某位女子,我窺覷某人的寶物……這些惡,是我學的嗎?
朝廷禁止一些風月流傳於市麵,可還是有不少人趨之若鶩,這是教的嗎?
你說人人皆惡,就會人人自私,我同意。但正因為如此,人人都不能自私。由此在製約、權衡中產生節製,這就是最早的善源……”
完顏烏海臉色逐漸蒼白,額頭滲出了汗珠。
接下來兩人依然是唇槍舌戰。
在薑守中連番攻勢下,完顏烏海終於有些扛不住了,說話也語無倫次。
直到最後瞪著眼睛,無話可說後,薑守中才停下了攻勢,有些意猶未儘的咂吧了嘴唇。
他隨手抿了一口獨孤落雪麵前的茶水,笑著說道:
“隻有認識人性本惡,才能用教化的手段來揚善避惡。就如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卻要用它來尋找光明!”
大殿內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薑守中的最後一句話給震撼到了,頭皮發麻。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卻要用它來尋找光明……”身邊獨孤落雪聽到這句話,美目頓時亮起,不斷暗暗嚼嚼著。
甚至自己因為無力,嬌軀不自覺靠著對方肩膀也沒意識到。
她回首顧盼,視線輕落在身旁男子身上。
隻覺這一刻,薑守中周身仿若有淡淡光華縈繞,如同朝陽光輝初照,為其輪廓鍍上一抹非凡的氣韻。
佳人芳心微漾,不禁怦然。
素白無暇的雪天裡,終究出現了一痕漣漪。
……
此時,大殿暗處的一尊佛像頭頂。
大金長裙的洛婉卿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低笑道:
“這小子不去萬壽山川可惜了,說不準以後這山主之位由他來當了,滿肚子的歪理,誰也說不過。”
旁邊,江漪臉蛋如抹了胭脂,媚眼如絲。
她微微蜷起一雙黑色蠶絲長襪的玉腿,貝齒輕輕咬住紅唇,呢喃道:“太精彩了……”
滴滴答答的水漬,順著佛像滴落而下。
——
萬壽山川。
一座破敗的學堂內。
一副掛在角落被蛛網灰塵遮蔽的畫像,於無風之中輕輕搖曳。
畫中破損的人像隱約看出是一位枯瘦老者。
刹那間,畫像白芒耀眼。
畫中老者似乎活了一般,目光看向青州古梵寺位置,輕輕一捋胡須,微笑道:“孺子……可教也。”
他揮動衣袖。
一滴墨汁從畫中飛出,穿過幾大山頭,落在了一片池塘之內,暈染而開。
正在釣魚的萬壽山川山主神情一頓,微微歎息。
他扭頭對旁邊的弟子說道:
“告訴文閣堂的長老,山主候選人加一人,名為——薑墨。”
(本章完)